贺夷简拱了拱手带着夏侯浮白离开,这边李十七娘却没有走的意思,反而走到了贺夷简方才所坐的席上不客气的跪坐下来,抬手拿起面前还没来得及被收拾下去的残茶看了看,懒洋洋的道:“这霍山小团在寿州贡茶里面也是一等一的了,就是我在幽州每年所得的也不过那么一点儿,还是因为父亲特别疼爱我的缘故,按着古家的家世想是只有家主才吃得起,古家娘子这里的想是田夫人给的罢?”
楚沾原本见贺夷简被支走,正在得意,想趁这机会留下来与古薇娘说一说话,见李十七娘非但不走反而话里话外对古薇娘态度不善,他忍不住怒道:“十七娘子已经找过了贺夷简,贺夷简都离开了你为何还不走?”
原本他一个郎君就算对李十七娘不喜也不至于如此态度,但楚沾素来爱慕古薇娘自然舍不得她受半点儿委屈,只是李十七娘听了这话眼睛也没眨一下便道:“三郎哥哥这话说的可是伤人的心了,是魏州出了事要贺家六郎赶回去,又不是我幽州出了事!再者我到淄青来也是为了给楚家伯伯贺寿,三郎哥哥这么说,可是楚家伯伯不喜我幽州?若是如此,我这便去告诉了六叔……”
“十七娘子想是误会了,表哥的意思不过是十七娘子素来粘贺家六郎粘得紧,方才贺家六郎离开十七娘子居然没有跟上,表哥心下有些奇怪罢了。”古薇娘皱着眉圆场,她才斥责过李十七娘,这会为了楚沾一时失口却也只得缓和了语气,毕竟楚沾方才那句话到底不妥当,原本几人身份都差不多,就是古薇娘低一些,怎么说也是在淄青的地盘上,李十七娘也奈何不了她,但楚沾那话被李十七娘一发挥,就变成了淄青和幽州之间的事情,李十七娘虽然是从长安跟着贺夷简一起过来的,可她一个女郎自然代表不了幽州来贺寿,幽州的使者是李十七娘的六叔,她当真去一告诉,楚殷兴非狠狠教训楚沾不可!
原本楚沾是楚殷兴唯一的嫡子,只是如今长安衰弱,礼制逐渐崩坏,在长安和京畿附近还好,到了远处究竟是乱了,像藩镇那更是犹如诸侯一般,今上又不像前面的宪宗皇帝,楚殷兴膝下一共有五个郎君,楚沾排行第三,他性情耿直这一点楚殷兴已经不太喜欢,再加上为人野心也不大,总被楚殷兴认为是胸无大志,不过田夫人与楚殷兴是大半辈子一起过来的,身为正妻到底得楚殷兴重视,再加上楚殷兴年纪也还没有贺之方那么长,比起膝下只有一个贺夷简的贺之方,他可要放心多了,但也因为有五子的缘故,楚沾在父亲面前的地位与贺夷简压根就不能比,若是在寿辰上面再被打一顿,那么田夫人再有手段,楚殷兴那些部属对这个小主人还是不会太看好的。
藩镇有藩镇的好处与坏处,好处是因着如今梦唐衰弱,它们不必受长安辖制,坏处就是在这一片地盘上面兴与衰只得自己掌握,中央既然没了力气来管辖,索性只承认胜出者,淄青从前的主人葛氏就是因为在前朝时候错误的估计了宪宗的手段与能力,还当着怀宗皇帝时敷衍,结果宪宗皇帝态度出乎意料的强硬,当时杜青棠亲自赶往魏州传旨,邻近淄青的魏博军忽然倒戈让葛氏立刻懵了,那一战以长安告胜后葛家就再也没出现过,而楚殷兴原本只是葛氏一个部属,觑准了机会阵前倒戈,亲手砍了主上的脑袋投诚,宪宗皇帝倒也不是不想趁机收拢淄青,据说原本连人都拟好了,至于楚殷兴本也只是打算调他入长安任职,但谁想到长安接着就发生了后族郭氏被族没之时,这样一番乱下来,最后楚殷兴到底上了位——这是因为当时长安为郭家的事忙得不可开交,而淄青这边在葛氏去后本就是楚殷兴势力最大,郭氏的事情尘埃落定,楚殷兴也经营的差不多了,他又再三对宪宗表忠诚,这个时候命他再入长安显然不太靠谱,至于再起兵戈一则耗费太大,二则师出无名,毕竟葛氏是对长安不敬才被讨伐的,楚殷兴却对长安极为殷勤,宪宗皇帝最后还是补了一道圣旨为他正名——楚殷兴这个节度使之位固然有觑准了葛氏冒犯长安的机会,但当时葛氏部属不只他一人,他能够干到这一步,与自己的能力不无关系,也因此他非常的清楚,楚氏若想继续兴旺,如长安那些勋贵人家一样立嫡立长并不合适,因为嫡子或者长子未必就一定比其他子嗣更出色,而他如果像贺之方那样只有一个亲生子,那是没有办法,他还大度不到把一辈子争来的东西给外人,如果膝下有众子,哪怕最出色的是庶子又怎么样?反正都是他的儿子。
但这对楚沾来说却不妙了,他不但是嫡子还是唯一的嫡子,楚二娘子是女郎不说还早就出嫁了,对娘家的事情她一个女郎自然说不上嘴,若是将来楚殷兴的位置落到了楚沾其他兄弟身上,楚沾的日子绝对不会太好过——不太好过已经是不错了,看一看魏州贺之方的兄弟侄子的例子,就会知道藩镇节度使的子嗣争位,也许场面不及一国夺储,但惨烈却未必不如。
古薇娘是田夫人的外甥女,也是楚沾表妹,她虽然因田夫人的话不再想着嫁与楚沾,但也不可能不维护着他。
只是古薇娘这一开口,却见楚沾又惊又喜的看向了她,她顿时又头疼起来,好在李十七娘倒没有继续纠缠楚沾那句话,而是慢条斯理的道:“原来如此么?只是说到粘人,似乎三郎哥哥更加粘古家娘子你啊!”
古薇娘眉头微皱,她不是不是这幽州女郎泼辣,但李十七娘再泼辣厉害也是幽州节度使之女,这里是淄青,而她的亲姨母是田夫人,淄青节度使的正妻,所以古薇娘想了一想,淡淡道:“表哥堂堂郎君,怎会成日里粘人?想也是十七娘子的名声太过响亮,而我打小身子弱一些,表哥难免不放心我与十七娘子单独相处罢了。”
她这话却是明着讽刺李十七娘太过剽悍了,李十七娘哼了一声,正待说话,这时候外面却进来了一个青衣仆人,古薇娘一看,不由道:“田娘子,可是姨母那边有什么吩咐?”
“李家娘子也在?”田娘子是田夫人的陪嫁,对从小养在田夫人身边的楚沾和古薇娘都是很熟悉的,看到李十七娘虽然有点惊讶,但还是行了礼,解释道,“魏州贺家出了点事,贺六郎方才去了前面向节帅辞行,节帅听说后便要三郎代他送贺家六郎出城!”
虽然李十七娘才来当众说过了话,却不想贺六这么快竟就要回魏州去,竟连楚殷兴的寿辰都等不得了,古薇娘面露吃惊之色,楚沾却是心头暗喜,也顾不得这段日子在贺夷简那里吃得亏了,爽快的站起了身来:“我这就去送!”
他这迫不及待的态度让李十七娘勾了勾唇,但楚沾才走了两步又想起了李十七娘,正待说话,李十七娘却已经抢先道:“三郎哥哥放心,只叫薇娘姐姐招呼我就成了,你只管去送人便是!”
楚沾哪里是要她留下来,分明就是怕自己离开了古薇娘一个人在李十七娘手里吃亏,只是这话却也不能明着说出来,古薇娘刺李十七娘那是女郎之间的口角,他夹进去却是自承古薇娘比不上李十七娘了。
只是楚沾本就不是口齿伶俐之人,这会被李十七娘这么一堵,更是有点不知道说什么,田娘子却等不得,催促道:“三郎快走,老奴听前面管事来传话,贺六郎像是要立刻出城呢!莫要去迟了让节帅等候焦急。”
对楚殷兴,楚沾到底是有几分惧怕的,到嘴边的话只得咽了下去,暗想这里到底是淄青节度使府,李十七娘固然泼辣,打一个下人没什么,打了田夫人养大的亲外甥女,那可是连李衡那边也要赔礼的,李十七娘应该……不是那么不知道轻重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