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样一幅在欧阳氏看来珍贵无比的《霜天汀上图》,何氏却随随便便就拿了出来送人!
何氏见欧阳氏的脸色变幻不定,将她心思猜得清楚,举袖掩嘴,轻叹道:“娘娘不要多心!这不过是一番心意,也是谢娘娘当年一片维护之情,说起来这幅画到了妾身这儿也没几日,还是前两天陛下赏下来的,妾身……妾身这儿一时没查点出来,这两天空暇多了,才理了理,认出这《霜天汀上图》,想到没进宫前仿佛听人说过欧阳县伯一向最爱曹米之画,因此才巴巴的请了娘娘来看——当年妾身才进宫时孤苦无依,常为隆徽唐氏所欺,除了娘娘旁的遇上的人竟无一援手,又岂能叫它明珠蒙尘?况且娘娘也晓得妾身这点儿底细的,不过略识得几个字,比之娘娘这样真正的大家闺秀又懂得什么?此画放在了绮兰殿也实在是委屈了!”
何氏说的维护却是她才进宫还是良人的时候,就已经非常得宠,大大动摇了原本孙贵嫔之下第一人的唐隆徽的地位,那时候唐隆徽深以为忿,只要在宫中遇见,定然要左挑右挑何氏的不是,几次罚她当众长跪,又话里话外的挤兑她祖上不过是贱商,有一次唐隆徽罚何氏时,恰好被欧阳氏遇见,欧阳氏倒也不是多么好心,不过是她与唐氏同为上嫔之一,位份还排在了隆徽之前,但论宠爱唐氏却一直压着她,上头一个孙贵嫔被姬深爱如至宝居然还只是个宫女出身,因此欧阳氏打从心眼里看不起孙、唐两人,见到唐氏罚何氏,自然要借了此事打压唐氏的气焰,做主叫何氏起了身回宫里去,回头还到甘泉宫中高太后跟前告了一状,太后为此还命身边女官到了神仙殿上狠狠训斥了唐氏一番。
此事后,何氏特特到了德阳宫谢过欧阳氏一回,那会她不过是区区良人,虽然得宠,但欧阳氏一心一意对付孙贵嫔与唐隆徽,也没怎么把她放在心上,不过何家固然祖上从商,可从本朝以来都是做着些小官的,相比孙氏、唐氏——唐家族人那些小官还是唐隆徽册了位后缠着姬深赏的,欧阳氏觉得何氏倒也有资格登自己的门,便和颜悦色的说了几句话把她打发了。
后来何氏晋位世妇,行事便张狂起来,唐隆徽再也欺负不到她,反而被她弄得渐渐失了宠,只靠着孙贵嫔才没有立刻门庭冷落,欧阳氏为此还高兴了一场,但随即发现姬深虽然不再常去云台宫,却也没有多登德阳宫的门,多数却是到了平乐宫的绮兰殿。
这样一来,欧阳氏对何氏自然也没了好脸色。
何氏那会已经在宫里站住了脚,因姬深对她的宠爱,连孙贵嫔面上也不敢公然太欺负了她去,察觉到欧阳氏的冷漠不平后,虽然顾忌着她是太后外甥女,并不敢如对付唐隆徽那样肆意反击,却也失了原本的亲近之意,两人关系日趋平淡。
这一回何氏想借助她对付牧碧微,请她惟恐请不动,却是前一日先去拜访了左昭仪曲氏,请曲氏出面发话,欧阳氏这才带了几分不满过来了,却也打定了主意未必就要帮忙,但此刻何氏做低伏小的叫她顺着心,又送了这幅《霜天汀上图》,再加上何氏虽然没有明说,可她点出自己是这几日才有空暇收拾姬深从前赏赐下来的东西……她到底为什么空暇,欧阳氏哪里不知道?想着牧氏出身倒也不是不配为妃,可一则为父兄赎罪本就矮了一头,二则女官也不过是宫奴罢了,再想到昨日唐氏身边人过来的冷嘲热讽——这牧氏进宫,倒仿佛是专门来丢官宦人家女郎的脸似的!
原本打算袖手旁观的欧阳氏渐渐摇动起来。
何氏见她目光粘着画上不肯移开分毫,心下笃定,便轻叹着道:“妾身晓得自己这是不知道轻重了,高夫人是什么身份?不但是娘娘的母亲,更是太后的娘家堂妹,欧阳家又何尝不是邺都大族?妾身小门小户的,虽然因与娘娘同在宫里伺候陛下,腆着脸送上一份薄礼相贺,却到底孟浪了!”说着眼圈儿一红,露出委屈之色。
何氏容貌美艳,看着就是个泼辣的美人儿,这样一委屈,与牧碧微那种柔弱楚楚之态却是大不相同,她是刚强泼辣里乍现脆弱,说的话又极为卑微,欧阳氏本就舍不得了画,被她这么一说,心下不觉升起一阵愧疚,抬眼温言道:“妹妹说的这是什么话?先不说你父家即使官职低了一些到底也是正经的官身,你也是官家之女!哪里是安福宫并云台宫那些个东西能够比的?所谓臣子,都是为陛下效力,有忠心便可,官职的高低,又有什么关系?”
听到欧阳氏这声妹妹,何氏松了口气,她知道,接下来欧阳氏定然要站在自己这边了。
差不多是掐着时辰一般,才回到何氏身边伺候的桃叶悄悄走了进来,禀告道:“两位娘娘,冀阙宫牧青衣正在殿外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