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梁,字汝器,号银城,辽东铁岭卫(即今铁岭)人。这位仁兄是个超级传奇人物,四十岁才混出头,还只是个小军官,不到十年,就成了边界第一号人物,风头压过了戚继光,不但当上了总兵,还成了伯爵。
当然,这一切都不是白给的,要知道,人家那是真刀真枪,踩着无数人的尸体(主要是蒙古人的),扎扎实实打出来的。
据统计,自隆庆元年(1567)到万历十九年(1591),二十多年间,李成梁年年打仗,年年杀人,年年升官,从没消停过,平均每年都要带上千个人头回来报功,杀得蒙古人魂飞魄散,搞得后来蒙古人出去抢劫,只要看到李成梁的旗帜,基本上都是掉头就跑。
事实上这位仁兄不但故事多,还是一个影响大明王朝命运的人,关于他的事情,后面再讲。这里要说的,是他的儿子李如松。
李如松,字子茂,李成梁长子,时任宣府总兵。
说起来,宋应昌是兵部的副部长,明军的第二把手,总兵都是他的下属。但作为高级领导,他却一定要等李如松,之所以如此丢面子,绝不仅仅因为此人会打仗,实在是迫不得已。
说起来,那真是一肚子苦水。
两百年前,朱元璋用武力统一全国后,为保证今后爆战争时有兵可用,设置了卫所制度,也就是所谓的常备军。但他吸取了宋代的教训(吃大锅饭,养兵千日,却只能用一小时),实行了军屯,划给军队土地,也就是当兵的平时耕地当农民,战时打仗当炮灰。
事实证明,这个方法十分省钱,但时间久了,情况就变了,毕竟打仗的时间少,耕田的时间多,久而久之,当兵的就真成了农民。有些地方更不像话,仗着天高皇帝远,军官趁机吞并了军屯的土地,当起了军事地主,把手下的兵当佃农,有的还做起了买卖。
搞成这么个状况,战斗力实在是谈不上了。
这种部队要拉出去,也只能填个沟、挖个洞,而且明朝的军队制度也有问题,部队在地方将领手中,兵权却在兵部手里,每次有麻烦都要临时找将领,再临时安排部队,这才能开打。
真打起来,就热闹了,说起打仗,很多电视剧上都这么演过: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关键时刻指挥官大喝一声:为了国家,为了民族,冲啊!然后大家一拥而上,战胜了敌人,取得了辉煌的胜利。
这都是胡扯。
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平时谁也不认识谁,饭没吃过,酒没喝过,啥感情基础都没有,关键时刻,谁肯为你卖命?你喊一句就让我去冲锋?你怎么不冲?
总之,卖命是可以的,冲锋也是可行的,但你得先给个理由。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大明王朝都找不到这个理由,所以明军的战斗力是一天不如一天,仗也越打越差。但随着时间地推移,一些优秀的将领终于找到了它,其中最为著名的一个人,就是戚继光。
而这个理由,也可以用一句经典电影台词来概括——跟着我,有肉吃。
很多人并不知道,戚继光的所谓“戚家军”,其实并不算明朝政府的军队,而是戚继光的私人武装。因为从征集到训练,都是他本人负责,从军官到士兵,都是他的铁杆,除了戚继光外,谁也指挥不动这支部队。
而且在戚继光的部队当兵工资高,从不拖欠,也不打白条。因为戚将军和胡宗宪(后来是张居正)关系好,军费给得足,加上他也会搞钱,时不时还让部队出去做点儿生意,待遇自然好。
长官靠得住,还能拿着高薪,这种部队,说什么人家也不走,打起仗来更是没话说,一个赛一个地往上冲。后来戚继光调去北方,当地士兵懒散,戚继光二话不说,把戚家军调了过来,当着所有人的面进行操练。
那一天,天降大雨,整整一天。
戚家军就在雨里站了一天,鸦雀无声,丝毫不动。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
但要论在这方面的成就,戚继光还只能排第二,因为有一个人比他更为出色——李成梁。
戚继光的戚家军,有一流的装备,优厚的待遇,是明朝战斗力最强的步兵,但他们并不是唯一的精英。在当时,还有一支能与之相匹敌的部队——辽东铁骑。
作为李成梁的精锐部队,辽东铁骑可谓是当时最强大的骑兵,作战勇猛,且行动迅速,来去如风,善于奔袭,是李成梁赖以成名的根本。
拥有如此强大的战斗力,是因为辽东铁骑的士兵们,不但收入丰厚,装备精良,还有着一样连戚家军都没有的东西——土地。
与戚继光不同,李成梁是一个有政治野心的人。他在辽东土生土长,是地头蛇,也没有“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的高尚道德,在与蒙古人作战的过程中,他不断地扩充着自己的实力。
为了让士兵更加忠于自己,他不但大把花钱,还干了一件胆大包天的事情。
在明代,驻军都有自己的专用土地,用于军屯,这些土地都是国家所有,耕种所得也要上缴国家。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军屯土地都被个人占有,既当军官打仗,又当地主收租,兼职干得不亦乐乎。
当然,这种行为是违法的,如果被朝廷知道,是要惹麻烦的。
所以一般人也就用地种点儿东西,捞点儿小外快,就这样,还遮遮掩掩不敢声张。李成梁却大不相同,极为生猛,不但大大方方地占地,还把地都给分了!但凡是辽东铁骑的成员,基本上是人手一份。
贪了国家的粮也就罢了,连国家的地,他都敢自己分配,按照大明律令,这和造反也差不太远了,掉脑袋、全家抄斩,那都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事实证明,李成梁不是木板,而是板砖,后台极硬,来头极大,还很会来事。张居正在的时候,他是张居正的嫡系;张居正下去了,他又成了申时行的亲信,谁也动不了他一根指头。
如果按马克思主义阶级理论分析,李成梁的士兵应该全都算地主,他的部队就是地主集团,那真是平民的没有,良民的不是。
有这么大的实惠,所以他的部下每逢上阵,都特别能玩命,特别能战斗,跟疯子似的向前跑,冲击力极强。
地盘是自己的,兵也是自己的,想干什么干什么,无法无天,对于这种人,今天我们有个通俗的称呼——军阀。
对于这些,朝廷自然是知道的,可也没办法,那地方兵荒马乱,只有李成梁镇得住,把他撤掉或者干掉,谁帮你干活?
所以自嘉靖以后,朝廷对这类人都非常客气,特别是辽东,虽然万历十九年(1591)李成梁退休了,但他的儿子还在,要知道,军阀的儿子,那还是军阀。
而作为新一代的军阀武将,李如松更是个难伺候的人物。
在明代,武将是一个很尴尬的角色,建国之初待遇极高,开国六公爵全部都是武将(李善长是因军功受封的),并形成了一个惯例:如非武将、无军功,无论多大官,作了多少贡献,都绝对不能受封爵位。
所以张居正虽位极人臣,干到太师,连皇帝都被他捏着玩,却什么爵位都没混上。而王守仁能混到伯爵,只是因为他平定了宁王叛乱,曾立下军功。
但这只是个特例,事实上,自宣德以来,武将的地位就大不如前了,这倒也不难理解,国家不打仗,丘八们自然也就无用武之地了。
武将逐渐成为粗人的代名司,加上明代的体制是以文制武,高级武官往往都是文科进士出身,真正拿刀拼命的,往往为人所鄙视。
被人鄙视久了,就会自己鄙视自己。许多武将为提高社会地位,纷纷努力学习文化,有事没事弄本书夹着走,以显示自己的“儒将”风度。
但这帮人靠打仗起家,基本都是文盲或半文盲,文言中有一句十分刻薄的话,说这些人是“举笔如扛鼎”,虽说损人,却也是事实。
所以折腾来折腾去,书没读几本,本事却丢光了,为了显示风度,军事训练、实战演习都没人搞了——怕人家说粗俗。武将的军事指挥能力开始大幅滑坡,战斗力也远不如前。
比如明代著名文学家冯梦龙(“三言”的作者)就曾编过这么个段子,说有一位武将,上阵打仗,眼看就要被人击败,突然间天降神兵,打垮了敌人。此人十分感激,便向天叩头,问神仙的来历和姓名。
神仙回答:我是垛子(注意这个称呼)。
武将再叩,说我何德何能,竟然能让垛子神来救我。
垛子神却告诉他:你不用谢我,我只是来报恩的。
武将大惊:我何曾有恩于尊神?
垛子神答道:当然有恩,平日我在训练场,你从来没有射中过我一箭(从不曾一箭伤我)。
真是晕死。
就这么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职业前景也不光明,干的人自然越来越少,像班超那样投笔从戎的人,基本上算是绝迹了。具体说来,此后只有两种人干这行。
第一种是当兵的。明代当兵的,无非是为混口饭吃,平时给长官种田,战时为国家打仗,每月领点儿死工资,不知哪天被打死。拿破仑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明朝的士兵不想当将军,但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混个百户、千户还是要的——至少到时可以大喊一声:兄弟们上!
为了实现从冲锋到叫别人冲锋的转变,许多小兵都十分努力,开始了士兵突击,苦练杀敌保命本领。一般说来,这种出身的武将都比较厉害,有上进心和战斗力,李成梁本人也是这么混出来的。
第二种就是身不由己了。一般都是世家子弟,打从爷爷辈起,就干这行,一家人吃饭的时候,经常讨论的也是上次你杀多少、这次我干掉几个之类的话题。家教就是拳头棍棒,传统就是不喜读书,从小锦衣玉食,自然也不想拼命,啥也干不了,基本属于废品。嘉靖年间的那位遇到蒙古人就签合同、送钱的仇钺大将军,就是这类人的光荣代表。
总体看来,第一类人比第二类人要强,但特例也是有的,比如李如松。
用一帆风顺来形容李如松的前半生,那是极其贴切的。由于他爹年年杀人,年年提干,他还没到三十岁时,就被授予都指挥同知的职务,这是一个从二品的高级官职,实在是有点儿耸人听闻。想当年,戚继光继承的,也就是个四品官而已,而且还得熬到老爹退休,才能顺利接班。
明朝士兵、武将的来源
李如松自然不同,他不是袭职,而是荫职。简单说来,是他不用把老爹等死或是等退休,直接就能干。
明代的武将升官有两种,一种是自己的职务,另一种是子孙后代的职务(荫职)。因为干武将这行,基本都是家族产业,所谓人才难得,而且万一哪天你不行了,你的后代又不读书(很有可能),找不到出路,也还能混口饭吃,安置好后路,你才能死心塌地去给国家卖命。
前面是老子的饭碗,后面是儿子的饭碗,所以更难升,也更难得。比如抗倭名将俞大猷,先辈也还混得不错,留下的职务也只是百户(世袭)。李如松的这个职务虽说不能世袭,也相当不错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老子李成梁太猛,万历三年的时候,就已经是左都督兼太子太保,朝廷的一品大员,说李如松是高干子弟,那是一点儿也不过分。
而这位高干子弟后来的日子更是一帆风顺,并历任神机营副将等职,万历十一年(1583),他被任命为山西总兵。
山西总兵,大致相当于山西省军区司令员,握有重兵,位高权重,而这一年,李如松刚满三十四岁。
这是一个破纪录的任命,要知道,一般人三十多岁混到个千户,就已经算是很快了。所以不久之后,给事中黄道瞻就向皇帝上书,说李如松年纪轻轻,身居高位,而且和他爹都手握兵权,实在不应该。
客观地说,这是一个很有理的弹劾理由,但事实证明,有理比不上有后台。内阁辅申时行立刻站了出来,保了李如松,最后此事也不了了之。
李如松的好运似乎没有尽头,万历十五年(1587),他又被任命为宣府总兵,镇守明朝四大要地之一,成为了朝廷的实权派。
一般说来,像李如松这类的高干子弟,表现不外乎两种,一种是特低调,特谦虚,比普通人还能装孙子;另一种是特狂妄、特嚣张,好像天地之间都容不下。不幸的是,李如松正好是后一种。
根据各种史料记载,这人从小就狂得没边,很有点儿武将之风——打人从来不找借口,就没见他瞧得上谁,因为这人太狂,还曾闹出过一件大事。
他在镇守宣府的时候,有一次外出参加操练,正碰上了巡抚许守谦,见面也不打招呼,二话不说,自自觉地坐到了许巡抚的身边。
大家都傻了眼。
因为李如松虽然是总兵,这位许巡抚却也是当地最高地方长官,而按照明朝的规矩,以文制武,文官的身份要高于武将,李公子却仗势欺人,看巡抚大人不顺眼,非要搞特殊化。
许守谦脸色大变,青一阵、白一阵,又不好太作。他的下属,参政王学书却看不过去了,上前就劝,希望这位李总兵给点儿面子,坐到一边去,让巡抚好下台。
李总兵估计是嚣张惯了,坐着不动窝,看着王学书也不说话,那意思是老子就不走,你能把我怎么样?
王参政倒也是个直人,看着也有点儿火,上前一步,就准备拉他起来。
这下子可是惹了大祸,李如松岂肯吃亏,看着对方上来,把凳子踢开就准备上去干仗,好歹是被人拉住了。
许巡抚是个老实人,受了侮辱倒也没说啥,御史王之栋却想走胡宗宪的老路,投机一把,便连夜上书,弹劾李如松骄横无度,应予惩戒。
事实证明,干御史告状这行,除了胆大手黑,还得看后台。
奏疏上去之后,没多久命令就下来了——王之栋无事生非,罚俸一年。
但在这个世界上,大致就没有明代言官不敢干的事情。王之栋倒下来,千千万万个王之栋站起来,大家一拥而上,纷纷弹劾李如松。说什么的都有,舆论压力甚大。
这么多人,这么多告状信,就不是内阁能保得住的了,但耐人寻味的是,李如松却还是安然无恙、毫无伤。大家就奇了怪了,内阁的人都是你家亲戚不成?
后来个把太监透风出来,你们的奏疏,皇帝都是看过的。大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最大的后台在这里。
说来也怪,万历对戚继光、谭纶这种名将似乎兴趣不大,却单单喜欢李如松,把他看做帝国的武力支柱,对他十分欣赏,且刻意提拔,有他老人家做后台,那自然是谁也告不动的了。
简单说来,李如松是一个身居高位,却不知谦逊,且嚣张至极,到哪里都讨人嫌,碰谁得罪谁的狂妄家伙。
但我们也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有狂妄资本的家伙。
李如松的实力
万历二十年(1592),宁夏生叛乱,万历虽然已经休养五年,且一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然而叛乱逐渐扩大,眼看不管是不行了,万历下令出兵平叛。
戚继光已经死了,李成梁又退了休,指挥官自然是李如松。于是万历下令,任命李如松为提督陕西讨逆军务总兵官,前去平叛。
这也是一个非同小可的任命,所谓提督陕西讨逆军务总兵官,并非是陕西一省的军事长官,事实上,他带领的,是辽东、宣府、大同、山西各省的援军。也就是说,只要是平叛的部队,统统都归他管,不受地域限制,权力极大,类似于后来的督师,即所谓的平叛军总司令。
而在以往,这种大军团指挥官都由文官担任,以武将身份就任提督的,李如松是第一个。
得到这一殊荣的李如松着实名不虚传,到地方后一分钟也不消停,就跟当地总督干了起来,不服管,合理化建议也不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兵部尚书石星看不下去,先去信劝他收敛点儿,结果李如松连部长的面子也不给,理都不理。石星气得不行,就告到了皇帝那里。
可是皇帝也没多大反应,下了个命令,让李如松注意影响,提督还是照做,跟没说没两样。石星丢尽了面子,索性也不管了,只是放话出来:纨绔子弟,看他如何平叛!
然而,石星大人明显忽略了一个问题:纨绔子弟,就一定没有能力吗?
纨绔子弟李如松去宁夏了,在那里,他遇到了叛军,还有麻贵。
麻贵,大同人,时任宁夏总兵。和李如松一样,他也是将门出身,但要论职业展,这两人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早在嘉靖年间,这位仁兄就已经拿刀上阵拼命了,打了若干年、若干仗,到了隆庆时期,才混到个参将,然后又是若干年、若干仗,到万历年间,终于当上了大同副总兵,万历十年(1582)修成正果,当上了宁夏总兵。这一路走来,可谓是一步一个坑,吃尽了苦,受够了累。
宁夏之役
人比人,那真是气死人。看人家李如松随便晃晃,三十四岁就当上了山西总兵,现在更是摇身一变,当了讨逆总司令,跑来当了自己的上司,麻贵的心里很不服气。
可还没等他老人家作,李如松就火了,刚来没几天,就把他叫去骂了一顿,还送了他一个特定评价:无能。
这句话倒不是没有来由的。李如松到来的时候,叛军领哱拜已收缩防线,退守坚城,麻贵也已将城团团围住,并日夜不停攻打。但这帮叛军很有点儿硬气,小打小守,大打大守,明军在城下晃悠了半个多月,却毫无进展。
麻贵打了多年仗,是军队的老油条,且为人高傲,动辄问候人家父母,平时只有他骂人,没有人骂他。
但这次挨了骂,他却不敢出声,因为他清楚眼前这个人的背景,那是万万得罪不起的,而且他确实攻城不利,一口恶气只能咽肚子里,苦着脸报告李司令员:敌军坚守不出,城池高大,十分坚固,实在很难打,最后还毕恭毕敬地向新上司请教:我不行,您看怎么办?
虽然麻贵识相,但李公子脾气却着实不小,一点儿不消停,接着往下骂。麻贵一咬牙,就当是狗叫吧,骂死也不出声,等到李如松不骂了,这才行个礼准备往外走,却听到了李如松的最后一句话:
你马上去准备三万个布袋,装上土,过几天我要用。
攻城要布袋作甚?麻贵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敢问为什么,但有一点他是知道的,如果几天后没有这些布袋,他还要挨第二次骂。
参考消息
“王子”
万历二十年二月十八日,宁夏叛乱爆,拜集结众人冲入宁夏巡抚党馨的公署,杀党馨、夺符印、释放囚犯、并开银库任人哄抢。这次叛乱由于人数众多、叛军将领很有经验,到了六月,镇压叛乱已经进行了四个月,却依然没有效果。拜本是蒙古人,因父兄被杀而投奔明军,叛乱后自称“王子”,为了抵御各路明军的进攻,又向蒙古袄儿都司诸部求援,准备效仿西夏的李元昊,拥兵自立、割据宁夏。
几天之后,李如松站在三万个土袋的面前,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下达了简洁的命令——堆。
麻贵这才恍然大悟。
李如松的方法并不神秘,既然敌城高大,难以攻打,那就找土袋打底,就好比爬墙时找两块砖头垫脚,够得差不离了就能翻墙,简单,却实在是个好办法。
就这么一路往高堆,眼看差不多了,当兵的就踩在布袋堆上往城头射箭,架云梯,准备登城。
但城内的叛军领哱拜实在有两下子,也不是吃素的,在城头架起火炮投石机,直接轰击布袋堆上的士兵,打退了明军的进攻。
敌人如此顽强,实在出乎李如松地意料,于是他派出了自己的弟弟李如樟,在深夜动进攻。李如樟也没给哥哥丢脸,领导带头爬云梯。无奈叛军十分强悍,掀翻云梯,打退了明军,李如樟同志自由落体摔伤,好在并无大碍。
进攻再次受阻,李如松却毫不气馁,他叫来了游击将军龚子敬,给了他一个光荣的任务——组建敢死队。
所谓敢死队,就是关键时刻敢拼命的。龚子敬思虑再三,感觉一般士兵没有这个觉悟(客观事实),便召集了军中的苗军,先请吃饭,再给重赏,要他们卖命打仗,攻击城池南关。
要说还是苗兵实在,吃了人家的,感觉过意不去,上级一声令下,个个奋勇当先,拼死登城。城内守军没见过这个阵势,一时之间有点儿支持不住。
李如松见状,亲自带领主力部队前来支援,眼看就要一举拿下,可这伙叛军实在太过扎实,惊慌之后立刻判明形势,并调集全城军队严防死守,硬是把攻城部队给打了回去。
明军攻城失败,麻贵却有些得意:说我不行,你也不怎么样嘛。
但让他吃惊的是,李如松却不以为意,非但没有愁眉苦脸,反而开始骑着马围着城池转圈,颇有点儿郊游的意思。
几天后,他又找到了麻贵,让他召集三千士兵,开始干另一件事——挖沟。
具体说来,是从城外的河川挖起,由高至低,往城池的方向推进。这种作业方式,在兵法上有一个专用称呼——水攻。
李如松经过几天地围城观察,终于现,叛军城池太过坚固,如果硬攻,损失惨重不说,攻不攻得下来也难说。
但同时他也现,城池所处的位置很低,而附近正好也有河流,于是……
这回哱拜麻烦了,看着城外不断高涨的水位,以及墙根处不断出现的裂缝管涌,只能天天挖土堵漏,面对茫茫一片大水,想打都没对手,手足无措。
此时,李如松正坐在城外高处,满意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他知道敌人眼前的困境,也知道他们即将采取的行动——因为这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三天之后的一个深夜,久闭的城门突然洞开,一群骑兵快速冲出,向远处奔去——那里有叛军的援军。
明军似乎毫无准备,这群人放马狂奔,竟未受阻挡,突围而去。
但自由的快乐是短暂的,高兴了一阵后,他们惊奇地现,在自己的前方,突然出现了大队明军,而且看起来,这帮人已经等了很久。
逃出包围已然是筋疲力尽,要再拼一次实在有点儿强人所难。所以明军刚刚起进攻,脱逃叛军便土崩瓦解,死的死,降的降。
由始至终,一切都在李如松地掌握之中。
他水攻城池,就料定敌军必然会出城求援,而城外叛军的方向他也早已探明,在敌军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但仍有一件事情出乎了他的意料——叛军援军还是来了。
其实来也不奇怪,围城都围了那么久,天天枪打炮轰,保密是谈不上了,但这个时候叛军到来,如果内外夹攻,战局将会非常麻烦。
麻贵一头乱麻,赶紧去找李如松。李司令员仍旧是一脸平静,只说了一句话:
管他城内城外,敌军若来,就地歼之!
对方援军很快就兵临城下了,且人数众多,有数万之众,城内的叛军欢欣鼓舞,明军即将败退,胜利唾手可得!
然而不久之后,他们就亲眼看到了希望地破灭,破灭在李如松的手中。
麻贵再次大开眼界,在这次战役中,他看到了另一个李如松。
面对人多势众的敌军,李如松不顾他人地劝阻,亲自上阵。更让麻贵吃惊的是,这位正二品的高级指挥官竟然亲自挥舞马刀,冲锋在前!
和西方军队不同,中国军队打仗,除了单挑外,指挥官一般不在前列。这是很明智的,中国打仗规模大,人多,死人也多,兵死了可以再招,将军死了没地方找,也没时间换,反正冲锋也不差你一个,所以一般说来,能不冲就不冲。
明军也不例外,开国时那一班猛人中,除了常遇春出于个人爱好,喜欢当前锋外,别人基本都待在中军。后来的朱棣倒也有这个喜好,很是风光了几回,但自此之后,这一不正常现象基本绝迹,包括戚继光在内。
但李如松不同,他带头冲锋,那是家庭传统,他爹李成梁从小军官干起,白手起家组建辽东铁骑,一向是领导率先垂范,带头砍人。老子英雄儿好汉,李如松对这项工作也甚感兴趣。
于是在李如松地带领下,明军向叛军动了猛攻,但对方估计也是急了眼了,死命抵住明军地冲击后,竟然还能动反攻。
毕竟李如松这样的人还是少数,大多数明军都是按月拿工资的,被对方一冲,怕死的难免就往回跑。而此时,李如松又表现出了患难与共的品质——谁也不许跑,但凡逃跑的,都被他的督战队干掉了。他也不甘寂寞,亲手杀了几个退却的士兵(手斩士卒畏缩者)。在凶神恶煞的李如松面前,士兵们终于认定,还是回去打仗的好。
在明军地顽强阻击下,援军败退而去,城内叛军失去了最后的希望。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哱拜又现,经过多日水泡,城池北关部分城墙已经塌陷,防守极其薄弱。
现在无论是李如松还是哱拜,都已经认定,战争即将结束,只剩下最后的一幕。
在落幕之前,李如松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讨论下一步的进攻计划。
在场的人终于达成了一致意见——进攻北关,因为瞎子也看得见,这里将是最好的突破口。
李如松点了点头,他命令部将萧如薰带兵攻击北关。
但是接下来,他却下了另一道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命令:
全军集合,于北关攻击开始后,总攻南关!
所有人都认定北关将是主攻地点,所以进攻南关,才是最好地选择。
兵者,诡道也。
从那一刻起,麻贵才真正认识了眼前的这个人,这个被称为纨绔子弟的家伙。他知道,此人的能力深不可测,此人的前途不可限量。
进攻开始了,当所有的叛军都集结在北关,准备玩最后一把命的时候,却听到了背后传来的呐喊声。李如松这次也豁出去了,亲自登云爬墙,坚守了几个月的城池就此被攻陷。
紧跟在李如松身后的,正是麻贵,看着这个小自己一茬的身影,他已经心服口服,甘愿步其后尘。但他不会想到,五年之后,他真步了李如松的后尘。
看见明军入城,叛军们慌不择路。要说这哱拜不愧是领,比小兵反应快得多,一转手就干掉了自己的两个下属,并召集其余叛军,找李如松谈判,大意是说我之所以反叛,是受了这两人的骗,现在看到你入城,已然悔过自新,希望给我和我家人一条活路。
参考消息
夫人之功
萧如熏是宁夏叛乱时,第一个没被拜吓得弃城而逃的守将,而这跟他夫人的支持有莫大的关系。萧如熏的夫人是工部尚书杨兆的女儿,虽然不像戚继光夫人那般勇猛善武,心志却坚。萧如熏在城楼上抵抗,她就在城中的商人那里低价变卖了饰和值钱的衣物、器皿,以高价购得酒食药品,组织女眷探望兵员和伤员。后来萧如熏得到了封赏,杨氏也被封为诰命夫人,并得到了朝廷为其建造的功德牌坊(为女子设立功德牌坊在历代也极为少见)。
万历三大征
李如松想了一下,说:好,放下武器,就饶了你。
哱拜松了口气,投降了。
延续几个月的宁夏之乱就此画上了句号,由于其规模巨大,影响深远,史称“万历三大征”之一。当然,关于哱拜的结局,还要交代一句。
史料上是这样记载的:尽灭拜(哱拜)族。
这正是李如松的风格。
投降?早干吗去了?
参考消息
活宝儿子
拜原为宁夏已退休的前任副总兵,跟麻贵是同僚,因为被巡抚党馨长期压制而记恨在心。有一回,他的儿子巧被党馨见个正着,于是给城之后,独自出城投降。了承恩二十大棍。正当承恩看上了一个美貌的平民女子,妄图霸占为妾。不拜伺机报复时,由于党馨克扣军饷,宁夏驻军士兵生了哗变,拜立刻带兵叛乱。而其子承恩却在李如松攻拜和其余的家人全部自尽,这个活宝则一直被押运到了京城才杀了头,仅比因他而死的父亲拜多活了几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