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的很早,还不到二月,湟州冬天的积雪已经差不多已经融化完了,只有远处的高山上还保留着一些残雪。
和煦的暖风从南面吹来,田野里已经可看看到刚刚探出地面的嫩绿麦苗,阡陌纵横的田地表面,覆盖着一层朦胧的春意,向远方弥漫出去。
“今年的墒情还可以,还需要过一段时日才需要开渠浇灌。”
张成蹲在地头对一起出城前来视察农田的刘法、赵隆、何灌和李岘等人说道,几人听了之后也是面露欣慰,随着陇右各地水利设施的建设,农业抵御自然灾害的能力也越来越强,只要不是特别严重的洪涝或是大旱年份,这些农田的产量都不会太差。
陇右的熙、河、兰、湟和西宁州都有大片可供开垦的河谷盆地,大小在方圆十数里到数十里不等,加起来面积不少。何灌当年在湟州所筑的水坝又经过了重修,再加高和加固之后,奶酪河水库的蓄水量已经超过了十万立方米,足以支撑湟州数万顷良田的灌溉需求。再加上一些零星建造的蓄水堤塘,湟州将近十五万顷的农田都能够得到有效的灌溉。
湟州现在登记在册的总户数为五千九百七十一户,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从河北、益州和江浙招募或是发配而来的移民,原来土著的蕃羌两族总户数加起来也只有一千来户,汉民已经占据发绝大多数。
广种薄收,一直以来是中原民族到了草原地区的农业生产耕种模式,而在陇右,受到李岘的影响,如果农田得不到有效灌溉,就不允许开垦。先牧后农和农牧结合是陇右地区屯边垦荒的特有发展方式。
自从李岘能够影响到西军高层的决策以来,陇右每年都会从内地流民中招募数千到一万户的厢军到河湟地区进行屯边,加上河北黄河决堤流民招募和方腊叛乱发配屯田两次大规模的移民潮,数年下来,陇右地区的移民数量已经有将近七万多户,几乎与原来陇右本地的户数相当。到目前为止,陇右地区的总人口数量已经激增到了一百五十万人左右,已经超过了西夏在河西地区的人口数量。
李岘估计今年刘韐、杨可世主持的山东平叛和刘延庆、王渊主持的河北平叛又能给自己弄回几万户人回来。由于幽州的青壮都被辽人强行带去了辽地的西北一带,从燕地招募流民相对容易一些,但这些流民大多都是些妇孺,不合垦边之用,只能交由李岘安置在自家已经建好的庄园或是牧场。
在朝堂中弹劾李岘蓄养私奴的折子不少,不过李岘从来都不与庄户签订身契,李家庄园里的庄户在身份上一直都是雇工,让那些仇视他的文官们根本抓不到什么实质性的把柄。
与内地乡民大都由家族管理的方式不同,西北的移民大部分都有军籍,这些丁壮们在农时屯田耕种,在闲时却要组织起来训练,这些厢兵比临时征募的乡兵弓箭手们的负担要重得多。不过也有好处,就是每名厢军都能分配到三顷田地的永业官田,田赋就算作他们本人的粮饷补贴。
唯一令人遗憾的地方是由于朝廷在宣和二年就彻底取缔了马政,改为给地养马制,陇右各地牧场的牧养的战马数量一直没怎么增加,基本上都是替那些军官和战兵代牧的,马匹的数量倒是每年都在增加,但绝大多数都是些驮马和挽马,根本不适合骑兵在战阵上使用。
战马的牧养和训练花费巨大,内地一匹三岁军马的售价也只有五十多贯,贩卖的话基本上不怎么赚钱。李岘目前也只能勉强维持饲养一万匹左右军马,数量再多的话,自己的牧场就会收不抵支,这根本不符合经济发展原则。
在这个时代,人口、军马和足够训练才是军队战斗力的保证,而维持这些的基础就是农业和牧业,只能解决了生产的问题,才能靠使军队的战斗力维持在一个比较高的水平上。驱使那些连饭都吃不饱的军卒到战场上,这根本就是件蠢事。
可是干如此的愚蠢事情在大宋国军中却是一种常态。
金国人目前还在全力追击和捕捉到处逃窜的天祚帝,大宋国今年暂时还是安全的。最新得到的消息是天祚帝逃到了夹山,而萧太后和萧干、耶律大石等带着从幽州出来的契丹、奚部和汉民逃到了北阻卜部,由于一路上又有不少的北院契丹部族投靠,声势反而越发壮大,目前呆在镇州和阻卜大王府(现乌兰巴托西南),看来是准备就地生息,并没按照李岘给他们指出的路线越过乌山(杭爱山)前往金山以西了。
这样也好,他们先祸害一阵子蒙兀人,搞不好这个世界就不会再有那位铁木真大汗的出现了。
由于李岘一直在强调金国的危险性,所以当陪着刘法和赵隆两人漫步在田间地头,老刘在望了一眼远处广袤的原野后,转过头来问李岘:“安国,你说女真人真的会在彻底吞灭辽国之后南下?”
李岘陪着赵隆走在他的身后,抬起头来说道:“这是自然,这草原部落就是一群狼,那么有油水的事情他们为什么不试试呢?”
“特么的,刘延庆那个胆小鬼根本就守不住燕京府!”刘法十分郁闷地骂了一句。
李岘瞅了瞅老刘:“说真格的,你去了也是白给,这还真不是小瞧您。除非朝廷肯在幽州和河东各部署三十万人,才有可能守住边,问题是满朝的文恬武嬉,有谁还把边防当回事?还有官家能放心么?”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女真人将那大好河山给祸害啦?”
“那还能怎样,您老人家还是先想想自己吧,前两天兵部不是还发了公文过来,要削减陇右诸军的粮饷?”
“特婡婡的,这群忘八蛋!”
“我给你说,咱们现在手上就这么点人,出了事朝廷就又会想起你来了,到时候您还有赵伯父可不能一时冲动,带着人就去了汴梁,还要继续装病,否则连咱们这老窝都保不住了。”李岘说道,“您二位可是陇右的定海神针,只要您老人家在兰州城头上一躺,那西夏李察哥就是不敢轻举妄动。”
“甭抬举我,老夫可算是人家的手下败将!”刘法有些郁闷地说道,朝廷在胜券在握的时候选择与西夏议和,让他连报仇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别着急,当麻烦来了,也正是您老为自己正名的时候。”李岘笑了笑,“到时候我们能守住关中就不错了。”
“连河东都保不住么?”赵隆吃惊道。
“河东的兵力都让给掏空了,原来的晋阳城早被太宗皇帝给夷为平地,等于是河东北部失去了屏障,现在的太原城可比不了过去的晋阳坚城,想当年春秋时董安于建晋阳城可是作为赵氏的立国之本,他这样做等于是自毁国门。”李岘摇了摇头,“若是能守住河东还有什么好担心的,那样的话女真人根本不敢渡过黄河。”北宋立国之初,宋太宗赵光义攻克北汉都城太原,认为河东重镇晋阳作为大唐李氏和五代自李克用起后唐、后晋、后汉和北汉数朝皇帝的发家之处,地含龙脉之气,历代以来“盛则后服,衰则先叛”,下令将晋阳城用火烧水淹等方式彻底摧毁,其后于其北阳曲县境内重筑太原新城。
现在的太原城由于是北方军事重镇,其规模也算是可以,但比起过去传承了一千五百多年的晋阳故城来说无论是人口还是规模都是相差太远。过去的晋阳城雄踞汾水之北,依山傍水,自建城之后,就从来就没有让北方草原民族给攻克过。即是在隋唐之际北方突厥人兵锋最盛的时期,晋阳城都数次让南下的突厥人铩羽而归。
当年颉利可汗能够带着突厥大军突入长安,和李二皇帝会盟于灞桥之上,却在隋末至唐初在面对晋阳坚城时三次无功而返。正是由于晋阳坚城的存在,河东山西之地自从公元前500年赵氏上卿董安于在晋阳筑城以来,不算内乱,由于太原坚城雄踞北方,就从来没有遭受过北方草原民族的入侵和蹂躏过。所以河东山西之地虽然农田并不富裕,但是人口数量却一直在国内北方地区保持在前列。
而现在的太原新城地处平原地带,四周无险可依,只需加以长期围困就能够攻陷。另外更重要的一点是晋阳城的人口在隋唐五代时期一直保持在三十万到五十万的水平,紧急情况下能够一下就征召出五万丁壮武装起来,加上本身城中的守军,足有七、八万之众,这让本来兵力就不足的北方民族根本不敢绕过这座巨城轻易南下。而现在的太原城,人口不足五万,规模只有过去的十分之一,而且孤悬平原地区,与过去的太原坚城根本就没办法相提并论。
很奇怪的是晋阳坚城是春秋时三晋之一的赵氏发迹和崛起的根本,作为赵氏后裔的赵光义却亲自下令拆毁了赵氏的一脉近两千年的根基,从术士们风水迷信的角度来看,不能不说是个天大的讽刺。
这也是为什么李岘说赵光义此举是自毁长城的一个主要原因,从军事造诣和战略眼光而言,赵老二确实在这方面与他家大哥相比是天差地远。
事实也确是如此,如果不是金兵一举从云州出兵攻占了整个河东,靖康年间的汴梁城绝不会处于四面皆敌,孤立无援的尴尬境地。因为河东只要有驻有重兵把守,随时都有可能东出太行或是南出王屋,攻击金兵的后路。
“有什么法子能够保住大宋?”刘法问道。
李岘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老刘,这才慢慢说道:“迁都!把都城迁到长安或是江宁,也许就问题不太大了。”
在东京做了好几年朝臣的赵隆在边上叹息了一声:“你说的法子确实可行,问题是满朝的勋贵和高官们家宅都在汴梁一带,他们还指望着皇帝帮他们守住家产呢。到时候满朝都是汹涌的反对声,此事决计无法办成。”
李岘把两手一摊:“那谁还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