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便是司空泽,也没有丝毫收获。
净涪随意地打量了一遍面前的阵竹,忽然抬起眼睑,直直地望入程沛晶亮晶亮的双眼之中。
此时正在滔滔不绝的程沛终于停下话来,一时愣。
他的视线里头,净涪那双被烛火映衬得格外好看的眼睛里似乎染出了一片纯粹的黑。
程沛禁不住瑟缩,但他的身体仍稳稳地凑在净涪跟前,未曾有半点后退,也不曾有过半分颤抖。
也许是因为程沛心里极其清楚,此时被他大哥用这般吓人的视线看着的人,不是他。
事实上,程沛也没有想错。
净涪此时真正看着的人,是寄居在程沛识海之中的司空泽。
和莫名安心的程沛不一样,被那一双眼睛锁定的司空泽此时简直难受到了极点。
直到净涪终于眨了眨眼睛,移开视线,司空泽才终于撑不住地软下身体,整个人躺倒在残片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而他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濒临死亡的恐惧。
司空泽以为自己死过一次就不怕死了的,毕竟他现在这副模样,哪怕是还活着,也不过是苟活,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彻底散去神魂,陷入真正的永眠。他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准备,以为自己已经无惧于生死。他以为他现在最为好奇的,是他这个便宜小徒弟的兄长。他以为除了他的这一份好奇之外,别的他什么都不在乎了的。
但刚刚的那一霎那让他清楚,他以为的只是他以为。
他怕死!
他怕死怕得要死!
他想活着。
哪怕是像现在这样苟延残喘,他也想要活着。
他还在乎他自己的这一条小命!
程沛感觉到识海里司空泽的狼狈,但他也只是眨了眨眼睛,便又继续,并拿这件事去询问净涪,也不曾再对司空泽做些什么。
净涪和司空泽都以为这件事之后,程沛是要和稀泥的。但没想到,自那以后,净涪就少从程沛口中听见“我师傅”这三个字了。
司空泽还未缓过神来,当下心头咯噔一声,立即就翻身坐了起来,定定地望着程沛。
程沛感觉到他的视线,却并不曾理会。
司空泽只觉不好,连想都不多想,干脆而果断地道歉:“抱歉,是我冒犯,请小师父恕罪。”
司空泽完全不在意他此时仍在程沛识海中,除了程沛外,没有人能听见他的话,但他仍旧说了,而且态度极其诚恳,绝不是敷衍了事。
他双手紧握成拳,可仍然觉得自己手心里一阵阵湿热。
他知道这是错觉。毕竟他的身体早已经化作飞灰了,但那样的感觉太真实,他怎么都说服不了他自己。
程沛忍不住生出阵阵犹豫,然而迟疑片刻后,程沛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只做不知。
司空泽确实是程沛的师傅,可程沛对司空泽也不是没有怨言。
程沛不是蠢笨的人,哪怕比不上净涪,但也能称得上敏感。
司空泽收了他为徒,也曾经答应过他的母亲不会引他入天筹宗。正因为司空泽他答应了,母亲也才同意他拜司空泽为师,甚至答应日后他修行有成,必尽全力为司空泽修补神魂,送司空泽转世投胎。
司空泽答应得好好的,可行为上,却背离了协议。
远的不说,单说程沛入万竹城之后,现自己处境不妙,求教司空泽。司空泽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却都在撮掇着程沛前往天筹宗驻地,寻求天筹宗的帮助。
程沛自己是拒绝的,所以他现在在这妙音寺的庄园里。
可如果细想,程沛当日被司空泽说动,真的前往天筹宗呢?要得到天筹宗庇护,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就必须要有让他们不得不出手相护的身份。
程沛年纪是不大,但也不小了,他没有那么天真。
他惹上的是一整个魔门,哪怕程沛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才会招惹到如此结果,但惹上了就是惹上了。别说以天筹宗在这万竹城里的力量能不能庇护他,就算可以,他身上也没有足够打动天筹宗的筹码和利益。
他一个小小世家的家主嫡次子,能算得上什么?他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除了他自己还算过得去的资质外,就只有他的大哥,佛门妙音寺的净涪沙弥。他自己没有那么多的利益,如果是欠下人情,他也是无力偿还,到底还是要算到他的兄长头上来。
他不愿意。
更何况,既然都是要麻烦到兄长,那为何不在一开始就求上他的兄长头上,而硬要跑到外人那边去?
既然他没有足够打动人心的利益,没有能够让他们心动的人情,那要让天筹宗帮忙,也就只有扯上司空泽的名号,翻出他天筹宗天机峰前掌峰长老关门弟子现掌峰长老小师弟的身份。
然而这样之后,他就走回了最初的起点。
那他母亲的心思也就白费了!
程沛更不愿意。
程沛听说过三人成虎的故事,知道人言不仅动人心,也动自己的心。程沛没有把握在司空泽坚持不懈的诱导下坚持最初的本心。
司空泽需要警告,而他自己没有这个实力,唯一有能耐的,只有他的兄长净涪。
程沛犹豫过怎么和净涪开口,但始终没有找到机会。
现在,这个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