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琇,”月华小说声:“那个叫《刘巧儿》的电影,不是早就说婚姻自由,自己找婆家了吗?再说,现在新社会都这么多年了,都八十年代了,自己说了算就不行吗?”
这话,如琇又回答不上来了,按理说,婚姻早就自由了,自己搞对象,在农村也已经司空见惯,但老人给包办的现象,却远远没有消失,不听老人的话,反抗,似乎还是被禁止的。在老一辈人的眼里,儿女便是自家的财产,养这么大,自然要自己说了算才行。而且都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是为了你好。
“反正如果以后我妈给找的婆家不好,我是不去。”月华象赌气似地说。这个小姑娘性子表面柔弱腼腆,但其实骨子里很坚韧。
如琇没有说话,这两个对未来人生尚且朦朦胧胧的小姑娘,对这类人生大事,只能有这些初步的臆想。很多事情她们没有参照物,传统的厚重,给了人们“纯朴实在”的同时,也带来了思维上的缓慢和停滞。
一股焦糊的肉香味,从旁边的地头上传过来,月华吃惊地叫道:“什么味……喂喂,小五,你烧什么呢?你烧鸟吃呢吗?”
如琇不由皱了皱眉,小五子打鸟,本无所谓,乡下男孩,没几个不喜欢打鸟的,但捉住便烤了吃,让她觉得太过残忍,小鸟可爱,捉住养着就挺好,这么烤熟了吃肉,总在心里觉得不太舒服。
“如琇,月华,给你们尝口肉吃。”小五提着一只烤得黑乎乎的鸟,扒开高粱棵跑了过来,糊肉的焦气和香味一起涌过来。
“不吃不吃,你快拿开。”如琇喊道。
月华也说:“小五,你真馋,刚逮着就吃,馋痨鬼。”
“这么大的窜鸡,”小五一脸得意,手里拎着一只肥大的鸟,已经被他烧得炭黑,一边用手撕扯着羽毛,一边往嘴里填,脸上腮边,都被弄得黑乎乎的。嘴里边嚼边含混不清地说:“运气好得不得了,刚埋上,就有窜鸡上钩,嘿嘿,真香。”
“馋痨鬼。”
“嘿嘿,我不馋,等回了家,我就捞不着吃了。”小五说的倒是实话,他家孩子多,生活困难,平时饭也吃不饱,肉食,只能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可以品尝,而且大多只是象征性的。
这让如琇觉得更加恶心,馋,作为贫困生活的衍生品,是可以理解的,但生怕好吃的落到别人手里,尤其是自家人手里,这种品性实在让她无法接受。
她想说:“你太自私了,五哥。”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她不愿意去批评别人。
“宁吃飞禽四两,不吃走兽半斤。”小五得意地说着,一会便将一只鸟给吃完了,用黑手抹了抹黑乎乎的嘴巴,弄得满脸就象戏台上的包公,重新又去布置捕鸟夹子。他从一棵生了黑绣病的玉米杆子上抓了一只大虫子,拴在铁夹子的小钩上,换了个位置,扒开了个小坑,将铁夹子埋好,用浮土仔细地作了伪装,只将虫子露在外面。
太阳慢慢升到了半空,火辣辣地阳光照下来,地里异常闷热。小五脱了上衣,光着膀子,露出一身的健子肉,挥着镰刀割草,草筐已经冒尖了,这个半大小子干起活来,比成年人一点也不差。月华不禁夸奖道:“小五真能干,就是……馋痨,嘻嘻。”
如琇却摇了摇头。月华用手捅了捅如琇,“他都舍不得把鸟带回去给家里人吃,却来送给你吃……”话没说完,如琇打断了她,小声说:“什么啊,他越是这样,我越是烦他。”
这是如琇一个既虚荣又烦恼的心结。
因为她的懂事、美丽、和气,村里村外,人缘极好,到了哪里都有人夸赞,人们有了好吃的,也愿意让她品尝,同学们和同伴们,时不时地会给她送一些小礼物,再淘气蛮横的男孩子,在她面前也往往变成小绵羊,讨她的好,对于这些,如琇既不好拒绝,也不好接受,人们的好意,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都让她时时无所适从。
有时,在田里拔草,刚到地头上抹了把汗,会看到眼前的地垄上放着几个野酸枣,晶莹透亮水灵灵。远处,有人在望着她呵呵地笑。
有时,挖野菜的背筐里,会突然多出几只鹌鹑蛋。
虽然刚才小五说:“如琇,月华,给你们尝口肉吃。”但月华知道那是送给如琇吃的。如果是自己,小五绝不会舍得来分享他的美味。
“我听说,小五他们家过年的时候,只熬了一碗肉,一上桌就抢没了。”月华看着远处小五光着背干活的身影,轻声说:“也是真穷,难怪他馋。唉,说他做什么,哪家不是这样,什么时候,能敞开吃肉,就好了。可我妈总说,现在比过去强多了,咱们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老年人一般都这样,开口就是“比以前好多了”。总讲过去吃糠咽菜,吃花生皮,吃树皮,现在能吃上粮食,难道还不知足吗?
是啊,什么时候能敞开吃肉呢?如琇自然回答不上这个问题,但这种梦想,总会在头脑中若隐若现。月华提起这个话头,倒让自己的肚子越发饿了。
“这有野葡萄。”如琇看见一丛野葡萄长在水渠边上,枝叶绿油油,豆粒大的种籽一串串黑得发亮,正是中吃的时候,她跨过豆垄跑过去,采下一把,填进嘴里,甜甜的,好吃极了。
月华也跑过来,两人左一把,右一把,尽情地吃起来,直吃得满嘴都是黑汁。野葡萄虽然比黄豆还小,而且都是汁水,并不扛饿,但对于挖野菜的孩子来说,是很好的美味,完全可以替代水果。
如琇又在渠里洗了几棵酸溜溜菜,放在嘴里嚼着,这种野菜很酸,有些涩,但叶子宽大,比野葡萄“实用”,充饥的效果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