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齐意欣叫齐赵氏“母亲”的时候,齐赵氏人前人后都叫她“欣儿”,以示亲近。
如今齐意欣当着齐家人的面,不再叫她“母亲”,而是选择了恭敬却生疏的“太太”这个称呼,齐赵氏自然不会再叫“欣儿”,而是也选择了“三小姐”这个称呼。
不过齐意欣不是那么细腻的人,对于齐赵氏这种微妙的态度变化,她完全不放在心上。再说本来就不是亲生母女,何必装得你好我好?——大家彼此各安其位,井水不犯河水就行了。如果硬是要显示自己对继女比亲生女还要好,本来就够虚伪的。
况且现在的齐意欣对齐家人的感情,本来就不深厚,自然没有原来的齐姑娘那种顾大局、识大体,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让齐家后院的污糟事,告与别人知晓的隐忍和退让。
所以齐赵氏提出这样匪夷所思的要求,自然让齐意欣大怒:为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下人,居然还要委屈自己这个正牌的小姐?!——让她去体谅别人?那谁来体谅她?!
“太太,这话我可就不懂了。翠袖的祖上再厉害,也是她祖宗的能耐,跟她有什么关系?她现在,不过是个奴婢,让我体谅她,太太是不是本末倒置了?”齐意欣脸上笑容不变,说出的话却毫不容情。
齐赵氏轻笑了一声,伸手握了握齐意欣单薄的肩头,道:“三小姐别生气,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翠袖沦为奴婢,也不是她自愿的。”
说着。齐赵氏从袖袋里掏出一方绯色缂丝帕子,拭了拭眼角,“八年前京城被人攻破,大齐朝覆灭,多少王公贵族。宁愿身死殉国,也不愿活着做敌人的阶下囚。翠袖的家里,就是和你外祖裴家。还有顾夫人、上官夫人的娘家一起,全部湮灭了的。这些都是顾夫人、上官夫人心里最深的伤疤,你怎么可以轻视翠袖的身份。来刺激最疼你的顾夫人和上官夫人呢?”
齐意欣没料到齐赵氏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怔怔地住了口,一丝不知所措的神情从脸上一晃而过。
齐赵氏半低下头,嘴角翘了翘,又将手里的帕子似乎是无意识地往齐意欣面前招了招。
一股如兰似麝的香味扑鼻而来,齐意欣顿时觉得心荡神驰,脸上渐渐有了些春意,两眼都有些水汪汪的。
齐赵氏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立时将手里的帕子收了起来。放回袖袋里面,接着道:“翠袖如今虽是奴婢,可是她的气度行止。不是一般人家里的小姐比得上的。我跟你说,这东阳城。除了顾夫人,上官夫人,就连你以前的娘亲,都是比不上翠袖的出身的。你爹花了大价钱回来,买了她做你的贴身婢女,就知道你爹对你抱有多大的期望。”
那股香气突然又消失了。
齐意欣全身一震,有些恍恍惚惚,心里一片模糊,对自己刚才一时的失态好生奇怪。
她前世是个成年女子,自然知道刚才她的感觉是什么。
可是现在的她,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而那一种突然而来,不可抑制的**,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齐意欣悄悄用指甲掐了自己的手心一把,一股剧痛让她的脑子彻底清醒过来,也有些警惕地往旁边挪了挪,离齐赵氏远了一些。
齐赵氏把齐意欣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心里微微一晒,嘴里继续跟她说道:“你娘虽然出自世家大族,可是你到底齐家人。你也知道,在新朝虽然也是世家大族,可是同那些老世家相比,还是上不得台面的。别说我们齐家,就是顾家和我娘家赵家,都比不上范氏皇族、后族涂家,还有镇国公简氏,这些当年跺一跺脚,整个大齐都要抖三抖的皇族世家。”
齐意欣叹了口气,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凡事有破必有立,有生就有死。生死循环,生生不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也不必太过伤感。”
齐赵氏愣了。以前她只要跟齐意欣提起这些往事,齐意欣必然忍不住,要在她怀里哭一场。
像今日这样的坚强和豁达,是从来没有过的。
齐赵氏垂下眼帘,沉吟半晌,便又劝道:“现在你都明白了,为何我要让你好好待翠袖了?”
齐意欣却摇摇头,道:“还是不明白。我不明白,这些旧日世家的荣光,跟翠袖有什么关系。——翠袖何德何能,能够代表这些旧日王谢?我有那份心,还不如用在我裴表姐身上。我裴表姐出自辅裴家,比翠袖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齐赵氏睁开眼睛,飞快地睃了齐意欣一眼,便又道:“既然你执意不肯要翠袖,也由得你。不过你裴表姐要嫁给你大哥,没有几个陪嫁丫鬟是不成的。既如此,我就把翠袖送给你裴表姐,让她收作丫鬟,一起嫁进来。以后就算是收房,也算是你裴表姐的人。”
“什么是收房?”齐意欣愣愣地问了一句。
齐赵氏掩袖笑道:“三小姐真是风趣。怎么连收房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旁的婆子跟着凑趣道:“哪家的爷们儿没有几个通房丫鬟伺候?别的人家,可是成亲前就有人在屋里伺候。成亲之后,这些从小伺候的通房丫鬟,可是最不好打的。跟爷们儿时间长,又有情分,就是正经的奶奶,也不敢轻易打这些丫鬟的。还是自己带进来的人更好些。三小姐还年轻,不过也快要嫁人了。太太就多费些心,帮三小姐操持操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