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半个月,秋府安安静静,无波无澜。大夫人重掌中馈后倒是变得低调了很多,也不再如以往那样张扬跋扈,肆无忌惮。她的两个女儿也奇迹的规规矩矩起来,特别是秋明玉,自从病好以后就甚少出门,安静得有些不可思议。
二夫人也好得差不多了,倒是没有再与大夫人争夺中馈,只是整个人变得更加清冷不近人情了。秋明轩变得沉默,也甚少去看秋明瑞。
倒是秋明珍,这几天和秋明玉走得挺近的。
三夫人还是神神叨叨的,有时候自言自语,又哭又笑的。秋明琦一直守在她的病床前,细心照料。秋明韵调养了半个月,身子慢慢的有了些起色,时不时的和秋明容来雪月阁,再加上秋明珠,几个姐妹说说笑笑的,倒也一番和睦。
最奇怪的,应该就是三老爷了。
自从揭开三夫人的真面目后,三老爷似乎心灰意冷了。整个人也变了许多,甚至都不再花天酒地了。
一个天性风流,常年贪欢美色的人突然这么大的转变,难免让人惊异。但是对于秋家门楣来说,倒是一件好事。就连老太爷看三老爷的眼神都和缓了许多。
只有秋明月知道,三老爷的转变,不是因为三夫人也不是因为秋明韵,而是因为紫怜。
想到这里,她又不免想到沉香,想到她的父母…
有些事情是不能逃避的,那就只有面对。
那日过后,老太爷又让秋明月去了一趟书房,因为那天她在书房说的话没有完就被二老爷和接连的秋明韵病事件给打断了。老太爷问她那天想说什么秘密,秋明月说除了二夫人和秋明轩会武功一事,别的她都不知道!
其实那天如果不是二老爷闯进来,她真的很想把那些事情全部都说出来。可是昨天见过秋明轩以后,她又放弃了。她始终觉得,秋明轩本性不坏。何况,他有一双和那个人一样的眼眸。她心中总归是不忍的。
时间匆匆而过,五月十五这一日终于来临。
镇南王府赏花宴,京都各大名门闺秀应邀而去。秋府是受邀之列,一大早各个院中的小姐全都盛装打扮。本来上次是说让秋明韵秋明容以及秋明珍都不去的。但是这一次秋明韵的病也有了起色,她十多年都没有踏出房门半步。老太君也希望趁着这个机会,到镇南王府去转一转。保不齐,或许能够成就一段姻缘。便也让姐妹俩跟着去了。
而已经撤消了的秋明珍,也因为秋明玉特意央求了大夫人,所以也得以跟着有幸参加镇南王府的赏花宴。
因此,整个秋府,除了已经出嫁的秋明霞,所有女儿此刻都聚集在了秋府二门处。
衣衫鬓影,珠钗环佩,容光焕,汇聚一起,像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花朵。
秋明月带着秋明絮一起,她穿一身月牙长裙,除了裙摆和衣领处绣着几片翠竹,显得清雅而脱俗,腰间也是一色的白色腰带,束着柔软轻盈的腰肢。走起路来裙摆飘飘,仙袂如画。
她本就容颜极美,虽然向来不爱化妆,但是素雅的脸蛋再配上素雅的衣着,更是相得益彰,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刚走到二门处,她就感受到几道嫉妒的视线,正火辣辣的朝她射过来。
秋明月不为所动,这种目光她见得多了,无需在意。
本来早上应该先去给老太君请安,然后才出门上马车而去。可是老太君一大早就派人到各个院子吩咐,王府赏花宴是大事,不要耽搁了时间,所以就不用请安这一流程了。直接在门口集合就行了。
大夫人也在二门处站着,本来她也是要去的。不过她好不容易重新掌权,自然是不会错过丝毫时间给已经病愈的二夫人再次夺权的机会的。今日站在这儿,不过是叮嘱几分。她方才还拉着秋明玉在赏花宴上要多多注意,千万不要出了差错什么的,见到秋明月来,立即就哼了一声。
“如今果真是娇贵了,让所有人都等你一人,真是不知礼数,败坏门楣。也不知道你是修了哪辈子的福气,才能够得到镇南王妃的青睐。”
秋明月已经走进,对大夫人的尖酸刻薄也不以为意,微微一笑,道:“是,明月自幼长在乡野,小家子气得很。不懂大家礼仪,丢了大夫人的脸面,以后我一定跟三姐和六妹好好学习。”
大夫人脸色微青,想到那日她回府,秋明月口口声声指桑骂槐明嘲暗讽的说她的女儿刁蛮跋扈不配为大家闺秀。还当众辱骂驳斥得她哑口无言。
如今她又看似谦卑实则旧事重提句句含刺的话,她就恨得牙痒痒。
“知道就好。”她一挥衣袖,冷傲不屑道:“镇南王府可不比平常贵族门第,今日的赏花宴又是镇南王妃亲自举办,到时候许多世家门楣的公子小姐都会到场。咱们秋家乃书香门第,祖上最重礼数。尔等生为秋家子女,切记行止端庄,温婉谦和。莫要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丢了我秋家脸面。”
秋明月觉得,虽然大夫人很讨厌,但是有时候还是挺有当家主母的派头的。比如此刻,眉眼威仪而稳重,倒是没有平时的阴狠狂躁。
不过想想也是,到底是太师府出来的嫡女,又在秋府掌管中馈多年,自然不可小觑。
“不清楚了吗?”
“是。”
众人应声。
大夫人满意的点点头,又看向秋明珍。
“明珍,你年长,要照看着一群姐妹,万莫失了礼节,平白让人笑话了去。”
大夫人一直和二夫人做对,二房的人她一个都不喜欢。上次秋明珍被关禁闭,她还幸灾乐祸呢。没想到,不过短短半个月时间,她的态度就大相径庭了。对秋明珍虽然谈不上有多温和,但是至少没有以前的冷历和嘲讽。
秋明月眯了眯眼,目光在秋明珍身边的秋明玉身上停顿了几秒,嘴角微微勾出几分玩味儿的弧度。
今天的赏花宴。只怕又有好戏看了。
秋明珍对着大夫人微微福身,“是。”
大夫人又看了秋明月一眼,见她目光沉静,面色淡然,一副处变不惊的从容之态,轻哼一声,撇过头去。
“好了,时间不早了,快走吧。”
“是。”
一众人踏出了大门,秋明玉忽而回眸,对着秋明月灿烂一笑。
“五妹,上次镇南王妃盛情相邀,今日五妹可得好好表现表现,也不枉王妃一番好意。”
秋明月挑了挑眉,秋明玉从来就是直呼她的名字,哪有这般和颜悦色的时候?
“是啊,五妹。”秋明珍也柔婉的说道:“上次我生病不能出门,错过了镇南王妃的风姿,一直深以为憾。不成想,镇南王妃如此高贵身份,竟难得对五妹尤为喜爱关注。赏花宴这等重大宴会,也亲自邀请五妹参加。今日我们这一众姐妹可都是沾了五妹的光才有幸拜临王府呢。”
讽刺她身份卑微不配为镇南王妃高看?
“上次若非镇南王妃出面,只怕五妹…哎~”秋明珍说到此处顿了顿,叹了口气,道:“镇南王妃乃皇家命妇,又素来性情和婉,自是见不得那起子小人平白造谣污蔑五妹清白,自是会相助五妹。呵呵,莫说是五妹,当日大概换做任何人镇南王妃都会出手援助吧。五妹虽然受了委屈,但好歹这事儿算是过去了,待会儿得好好感激镇南王妃。”
她亲切的看着秋明月,语气温婉如柳,笑容和煦可掬。
“半个月前流言蜚语困扰于耳,将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的。妹妹也别怪镇南王妃没出面帮你作证,谣言污耳,镇南王妃便是再同情你,也万不会拿自身清誉和整个镇南王府作为代价来帮妹妹洗清冤屈。何况那些流言实在不堪入耳,又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镇南王妃不明真相,难免错怪妹妹几分。妹妹可不要记仇,好歹镇南王妃可是帮过你,是咱们整个秋家的恩人,你…”
“二姐此言差矣。”
见秋明珠蹙眉想要反驳,秋明月递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淡淡一语截住秋明珍的话。秋明珍在禁足之前自己未与她打交道,只不过也知道她不是单纯善良的主儿。上次自己利用胭脂醉让她失态于人前,她心里定然是不甘的。之前她或许不知道是自己在背后操控,此刻只怕是已经隐隐约约知道了这事儿与自己有关。她这段时间和秋明玉走得近,不用说,定然是商量着对付自己和秋明珠。否者以秋明玉那样高傲的性格,哪里会将秋明珍一个二房的庶女看在眼里?
刚才秋明珍那番话看似温柔宽慰,实则暗含机锋。
一则将上次宝华寺裴思颀‘以画寻恩’之事再次提及,无非就是想在众人面前让自己出丑。一个闺阁少女,与陌生男子不清不楚,简直不尊妇德,有辱门庭。说到底,她就是想给自己挂一个失贞不白的罪名。
二则又提及镇南王妃给自己解围,其实是在从侧面讽刺自己,若非有镇南王妃解围,自己只有撞墙去死才能保住清白。更是在提醒自己,镇南王妃是个热心肠的人,才会一时不平帮助自己。换了其他人也会受到如此待遇。所以,那并不是什么殊荣,让自己不要拿着鸡毛当令箭,太过看得起自己了。自己一个庶女而已,没那么重要。
三则将半个月前闹得满城风云的流言摊开在众人面前,又说镇南王妃对此置之不理,说不定就是听信了流言,认为自己却是是个不守妇德水性杨花的女人,已经后悔上次帮了自己,所以这一次冷眼旁观。换一句话也就是说,自己在镇南王妃面前已经失宠了。
先贬低自己的身份,再以‘不贞’扣之以罪名,最后在卸去自己的靠山。此三条秋明珍可谓运用得游刃有余,分毫不差啊。
好,非常好。
看来关了一个月的紧闭,她确实长脑子了。
“诚如二姐所言,镇南王妃乃是我的恩人,于我有救赎之恩。小妹虽不懂君子仁义,但是也知道什么叫做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又岂会有记仇一说呢?”
她也面带笑容,眼神清透而彻寒的看着秋明珍虚伪的假笑。
“上次小妹我莫名受灾,多亏镇南王妃仗义相助,才洗清了我的冤屈,我心中实为感激。只不过世人愚浊,不明真相,才会闹出那许多事端。我倒是没什么,只是连累了三姐,我实在心中有愧啊。”
她说着,有些愧意的看着秋明玉。
“不过还好这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姐也不用再草木皆兵了。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看,上次那些流言传得这么厉害,连皇上都惊动了,派遣了官兵都镇压不住。可见流言的戕害有多大。镇南王妃援手相助我已是感恩戴德,如果再因我一己之身而累计整个王府的话,我心里也是过意不去的。”
她低眉似叹息一声,而后从袖中掏出一个红色的请柬,脸上带着几分温暖的笑意。
“本以为此次事件,王妃心里怕是于我不喜。没想到,却让人给我送来了这一则请帖。如此恩德,小妹只会感感恩戴德,又哪里会记仇呢?所以二姐多虑了。”
她不理会秋明珍和秋明月难看的脸色,继续柔婉道:“我秋家百年名门,最是注重礼仪教德。从未出现有忘恩负义的狭隘之人。明月虽小小一己之身不足挂齿,却也不会因自身而毁秋家名门典范。”
秋明玉本来有些得意的脸色黑了下去,愤恨的看着秋明月。秋明珍嘴角的笑意也微微僵硬。她方才一番话给秋明月扣上的罪名被她一句‘清者自清’就这样轻轻松松的给化去了。以皇上之威衬镇南王妃之能,虽然身份尊贵,不过也是闺中妇人,便是挺身而出,如何能制止?
最关键的就是她手中那个红色的请柬。她们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是真的镇南王府的请柬。古代封建制度严谨,朝廷上众臣官阶不同,服饰绣纹也会不同。同样的,官阶不同,府中请柬也分高低贵贱。
王府请柬一般会在右上角贴以金色花纹,周边也以银丝缝著。秋明月手中的请帖,刚好符合这一条件。所以由不得众人不相信。一时之间,每个人脸色都变了变。
一封请帖,镇南王妃自己下的请帖,这或许对于一个名门大族来说算不得多惊奇。然而如果在秋明月手中,就说明了一个问题,便是镇南王妃格外宠爱她。
秋明玉简直恨得咬牙切齿,秋明珍脸色自然也不好看。刚才她才明嘲暗讽秋明月得镇南王妃相互不过只是一时侥幸而已。没想到下一刻,秋明月就拿出了镇南王妃仍旧对她青睐有加的‘证据’。这不是明明白白的打她的耳光么?
她脸色忽白忽红,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其他人更是面色惊异,纷纷不语。秋明兰看了秋明月一眼,抿了抿唇,眼神有些幽暗。
秋明珠眼神一闪,却是接过话来。
“五妹说得极是。镇南王妃那日相互之情,莫说五妹,咱们秋府的女儿都得谨记于心。”她眸光若有似无的瞥了眼脸色阴沉的秋明玉,道:“上次流言一事牵扯甚广,不止是五姐,便是三姐也深受其害。”
她话音刚落,秋明玉脸色更沉了。她已经感受到无数道视线朝她射过来,那是嘲笑的、冰冷的、幸灾乐祸的目光。她咬牙,狠狠的瞪向秋明珠。
“四妹向来我素我行,沉默寡言,没想到今日话倒是多了起来。”
秋明容和秋明韵站在一边没有说话,这个时候,她们没有资格插话。
秋明珠不怒不恼,而是淡淡笑了笑。
“不是我沉默寡言,只是三姐历来喜欢特立独行,相比之下,我们一众姐妹自然黯然失色不少,三姐疏忽于我也是应该的。”
秋明玉脸色已经铁青了。她已经察觉到秋明珍看她的目光都多了一丝异样。今日她本来是联合秋明珍打击秋明月的,没想到却没秋明月巧言三语给驳回了不说,偏偏还有一个善于言辞的秋明珠在这儿挑拨离间,真是气煞她也。
她自小骄横,经过了这段时间以来一系列的事情,她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上次大夫人负起回娘家已经触怒老太君和老太爷,好不容易收回掌家之权,却也是走在悬崖边上,随时都会被人给推下去。再加上这半个月以来大夫人也仔细叮嘱过她,凡事不要强出头,免得又为自己遭来祸端。她已经能够收敛几分,可是到底是傲娇的大小姐,哪里受得了秋明珠如此讽刺?当即就沉不住气了。
“你——”
“三姐。”
秋明兰及时制止她,回头对秋明珠笑笑。
“四姐这是说哪儿的话?咱们是姐妹,自当应该多多走动,不然时间久了可就生分了。”她瞥了秋明月一眼,道:“倒不是三姐特立独行,倒是四姐常常往五姐那里跑,却甚少去三姐的皎院,难免与三姐生疏了些。”
这是说秋明珠不睦姐妹了?
秋明月挑眉,刚要开口,便听得秋明珠淡淡言。
“六妹说得极是。不过三姐自幼饱读诗书,晓以仁义,又精湛佛理,常常闭门不出,冥思苦想。若我贸然造访,只怕三姐会不高兴,是以未敢打扰。今日闻得六妹一番话,如醍醐灌顶,才知从前之愚蠢。”她摇摇头,面有黯然和愧色的看着秋明玉,真诚道:“妹妹以前不懂事,还望三姐多多原谅则个。六妹说得对,咱们是姐妹,哪里会生出那许多间隙来呢?平白让人看了笑话去,又惹出那许多的流言蜚语,倒是连累三姐跟着受累。”
秋明玉脸色已经黑如锅底,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秋明月想着,估计这个时候她只怕连杀秋明珠的心都有了吧。她低着头,掩饰唇边的笑意。早知道秋明珠是个厉害的角色,看似柔柔弱弱与世无争。说起话来比谁都毒舌。什么饱读诗书,晓以仁义,又精湛佛理,常常闭门不出,冥思苦想?这不是讽刺她经常失礼于人,被祖母罚关紧闭么?还有那谣言一事,方才可是秋明珍最先提出来的,如今被她一番巧言三语,立刻就把矛头指向了秋明玉,让她不得不面对众人异样的目光。
不过笑归笑,她知道,这个时候可不能再激怒秋明玉。原因嘛,自然是她还想看那场好戏呢。
微微勾唇,在秋明兰欲开口之前截住话头,道:“谣言止于智者,公道自在人心,三姐也不必放在心上。”
秋明玉回头冷冷瞪了她一眼,却是没有作,而是甩袖离去。
“再不走,时间就来不及了。”
秋明月扬眉,目中露出笑意点点。不错嘛,秋明玉现在懂得收敛了,小有成就。
呵呵呵…
不过那样的话,演出来的戏才更有味道嘛。
秋明兰回头,正对上秋明月笑意深深的眉眼,她眼神幽光一闪,抿唇一笑。
“五姐,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