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臣工们遍体生寒,太子捣鼓些小动作虽有耳闻,可谁也没想到他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凤子龙孙,身在高位上,早晚是这江山的主宰,偏偏等不及生出反心来,不免令人扼腕。瞧皇帝,憔悴得厉害,众人也知道他不容易,一则难过,二则心里也紧,忙躬身下揖,“臣等不胜惶恐。”
皇帝冷着脸瞥他们一眼,“朝廷人事也该整顿才是,这样大的事,那些鬼魅伎俩使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你们督军、督政,竟没有一个人向朕回禀过。”
众臣失色,军机处继善道,“回万岁爷的话,并不是奴才们不作为,只是兹事体大,太子是国家根基,大英的命脉,事情不能证实之前,怎敢叫白璧蒙尘!倘或欠周全胡乱办了混账事,不止主子爷跟前,就是太皇太后老祖宗,太后老佛爷跟前,奴才们也不好交代。”
皇帝一哼,“这就是你们的为官之道,不惹事,不揽事,小心使得万年船么,是不是?”
卢绰噘嘴缩腮,操着一口宁波腔,硬起头皮说,“回万岁爷话,那倒不是,不伤大雅的小事情上捣捣浆糊是有的,大事情上,臣等还是拎得清的。”
皇帝哂笑,“拎得清?朕瞧你是婆娘的洗脚水喝多了,一个提督内臣,白装装样子,最不中用就数你!”言罢起身踱步,“太子不肖,危害宗庙社稷,国法家法必不能饶,朕想听听诸位的意思。”
昆和台和寿国方互换眼色,皇帝何等聪敏之人,前头的事并没有要他们参与,眼下布置妥当才召见臣工们,这寓意不言自明。他心下有计较,知会下头不过是行公事,于国于家也有他的权衡。皇帝铁腕,岂是人臣能左右的?太子踏错了这一步,只怕后话大不妙了。
昆和台呵腰回话,“启奏万岁,奴才们在上书房里参赞机枢,理的是国事。如今太子爷有异动,尚未实行就叫万岁爷拿住,要细究,实则是家事。我主圣明,教化万方,奴才们请主子示下,莫敢不从。”
这话回得牵强,谋反是举国震惊的大事,绝不会因为没有实行,就能降级为“家事”的。众臣推搪,自有他们的考量,皇帝心里清楚,总免不了有顺着上意走的嫌疑,也不说破,在廊子下站了一阵才摆手道,“你们跪安吧,容朕再想想。达春那里盯紧些,等着御前的口谕。”
“嗻。”马蹄袖甩得一片山响,众人打千儿却行,“臣等告退。”一溜纷纷退出了养心殿。
李玉贵虾腰上前来回话儿,“禀主子爷,容主子已经到了燕禧堂,正备着侍候圣驾呢!”
皇帝险些忘了这一茬,他为了赌气才翻了容嫔牌子,她和锦书一个园子里住着,他抬举容嫔,总会对她有些触动吧!
“谨主子那儿怎么说?”皇帝回头来问,“有什么举动,什么话?”
李玉贵在毓庆宫按了耳报神,里头有动静,他这儿转脚就知道。他困难地吞咽一下,“回万岁爷的话,谨主子还是照旧,该吃吃该睡睡,用了晚膳在亭子里看了会儿月亮,抱怨着蠓虫多得钻耳朵,散了散就回去安置下了。”
皇帝哦了一声若有所失,她倒沉得住气!他自嘲地笑笑,是他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她压根儿不拿他当回事,他临幸哪个媵妾于她来说无关紧要。
皇帝在月下漫步,李玉贵亦步亦趋的跟着,斟酌了片刻方道,“万岁爷,才刚得胜另外回了一桩事儿,谨主子打丫头寻了太子爷身边的人,明儿在慈宁宫花园的咸若馆里约见太子爷。”
皇帝猛然回身,月光照着他的半边脸,狰狞得夜叉似的。他狠死盯着李玉贵,“竟有这话?”
李玉贵一凛,早就料到皇帝必然震怒,亏得他聪明,没把崔贵祥这老杂毛给供出来,要不准有他好果子吃的!
“奴才不敢欺瞒皇上,这事儿千真万确。”李玉贵垂手道,“今儿中晌谨主子召见了四执库芍药花儿,两个人在屋子里说了半天的话,跟前人都打出去了,也不知议论了些什么。”
“芍药儿?”皇帝沉吟着,芍药儿是皇后那里伺候穿戴档的,少不得和皇后太子有些牵扯,锦书找他干什么?莫非他就是两头牵线的中间人?皇帝咬了咬牙,“把那朵淫/花儿悄悄的抓起来拷问,一桩一件的摆布利索,不许有遗漏的,问清楚了来回朕。”
李玉贵应个嗻,小心翼翼跟在身后,看皇帝挺直了脊背,人绷得满弓似的,就知道这会儿正乍着毛,得顺着捋才行,于是谨慎开解道,“奴才斗胆,主子听奴才一句劝,您和谨主子一路不易,奴才都瞧在眼里。好歹如今到了这一步,别为些不相干的人和事儿伤了情义。奴才眼拙,却也看得出谨主子对您是用着心的……您是天下第一等慧心慧眼的人,怎么反倒瞧不透呢!”
皇帝回头看了他一眼,哼道,“你胆子不小,敢和朕这么说话?”
李玉贵惶惶然闷头,咚地跪下了,趴在地上磕头道,“奴才笨,我妈做我的时候没点灯,真是笨死了!万岁爷别和奴才一般见识,就当奴才放屁,千万别往心里去。”
皇帝微微皱了皱眉,“你哪里瞧出谨嫔对朕用着心的?朕只知道她嘴硬心更硬!她不情不愿的跟着朕实属无奈,朕才要办太子,她就迫不及待的要同太子见面,兴许明儿说的就是生死相随的蠢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