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云阳城之后,宋珏并未在人前露面,姚景语第一个见到的是乔帆和李青璇夫妇。
东华朝中的动荡早已传回了南越,但是鲜有人知李嘉誉便是宋珏。
进城后,姚景语应乔帆夫妇的邀请去了东盛茶楼,而宋珏则是和林振一起秘密去了趟皇宫。
彼时,包厢里四下无人,乔帆便开门见山地说明了原委:“你可知皇上为何会突然让你和姚家回来?”
姚景语抿了口茶:“难道这里面还有内情?”
乔帆和李青璇相互对视一眼,然后冷笑一声:“宫中的苏贵妃你当是还有印象吧?那女人可是厉害得紧,当年苏家以谋反罪被抄了,她也夹着尾巴在后宫里做人,谁承想不过短短四年就过的风生水起了,连皇后娘娘都要避她三尺。”
乔皇后是乔帆的亲妹妹,性子软和,苏晴明着不敢冒犯她,暗地里的小动作可不少,若非她身后有乔家有他和父亲在,只怕这皇后的位子早就易主了。
当今圣上什么都好,只是太重感情,当年宫乱的时候苏晴告发苏家阴谋让他们这一方得了先机,皇上一直记着和她共患难的情分,再加上苏晴肚子争气,接连生下大公主、二皇子,现在肚子里又坏了一个,风头可谓一时无两。
尤其大公主是现下皇上唯一的女儿,生得又玉雪聪明,不知道多受宠爱!
姚景语放下手里的杯盏,有些不解地看了对面两人一眼:“这次皇上召我们回来和她有关?”
乔帆点头:“不错,如今四国都无开战之意,这一次四国和谈少不得要联姻。尤其北元那边,他们接连三年的雪灾不仅导致粮食颗粒无收,就连原本赖以为生的牛羊也冻死了不少。许是国内情况紧急,一年前太子陆宇铭登基后竟然和陆瑾年握手言和,还封了她身边那位幕僚凌先生为安乐侯。”
凌先生,如今他们已经心照不宣知道那便是宋华沐。
乔帆继续道:“这一次北元来的人便是新帝陆宇铭还有安乐侯世子。”
“安乐侯世子?”姚景语惊诧,“宋华沐和陆瑾年不是只有陆颖萱一个女儿吗?”
乔帆讥诮一笑:“说来这位安乐侯世子,那也是咱们的熟人。”
顿了下,一字一顿道:“苏光佑!”
“苏光佑?”姚景语张大了眼睛脱口而出,这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当初苏家被抄家的时候,苏光佑和周雯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她还以为是苏光佑想通了之后放弃权势带着周雯隐姓埋名了。
“他是宋华沐的儿子?”姚景语似信非信道。
李青璇开口,她笑着道:“这件事其实说来也有些荒诞。”
苏光佑是苏玖的妾室所生,而这妾室在被送给苏玖之前,乃是太子府中的一名舞姬。
苏光佑生母长得好看,早在太子府中便被宋华沐收用了,后来机缘巧合之下被送给了苏玖。
偏偏在那不久之后又有了身孕生下了苏光佑,又恰好苏光佑那双眼睛和宋华沐有七八分的相似……
姚景语抿了抿唇,怪不得第一次见到苏光佑的时候他就觉得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原来还是宋家人独特的那双凤眼所致。
只不过,苏光佑比之宋珏还是差了些。
若说宋珏那双眼睛是血统纯正,苏光佑便只能称得上是半血统杂交。
苏光佑真的是宋华沐的儿子吗?
姚景语觉得未必如此——
凡事都有巧合,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都有可能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呢,更何况只是一对眸子。
苏玖对苏光佑的栽培这些年众人都看在眼里,一个小小的舞姬,想要瞒天过海只怕没那么简单,再者后来的苏家和太子是站在对立面的,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苏玖都不会替宋华沐养孩子。
姚景语想,这或许只是一个父亲的心意。苏玖跟着上了宋华沐的船,他也知道,谋朝篡位之事,一个不小心就是满门尽灭。他只是给苏光佑找了条后路。
而宋华沐那里,他虽然有两个儿子,但宋珏和宋瑀都和他站在对立面上,有等于无。
这个时候,哪怕他有所怀疑,恐怕也更愿意倾向于苏光佑其实是他的亲生儿子。
血脉传承,于一个男人,尤其是大男子主义盖天的男人太过重要。
至于事情的真相,只怕只有那位白骨不知何处去的妾室知晓了。
不过这都不重要,宋华沐承认了,那苏光佑的身世便已经盖棺定论了。
沉默半晌,姚景语问道:“苏贵妃和苏光佑有所联系?”
乔帆道:“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这几年观察下来,苏贵妃那人,实在是难得的聪明之人。她善于隐忍,又懂得趋利避害,最关键的是她有一颗极其清醒的头脑。父亲曾说过,此女若是生为男子,能得以引导的话,将来封侯拜相定不在话下。”
乔伯刚这句话,对一个女子来说,可谓是极高的赞赏。
尽管苏玖心术不正,但不可否认,他是个有才之人。
除了被原配周氏养大的那一对草包嫡子嫡女,苏玖几个庶出的孩子都不是无能之辈,其中尤以苏光佑和苏晴最甚。
谈起苏晴,姚景语便想起了当年姚景晨和潘淑仪那段错误的开始,说起来也和苏晴脱不了关系。
也因此,在后来查清了这件事之后,她对苏晴的观感便极差。
彼时,她似讥似诮地笑道:“既然你都说了她是个聪明之人,定然也知道现在于她来说傍住了皇上将来扶持自己的儿子登基才是最好的一条路,她不会蠢到和苏光佑勾结来做些对南越有害之事。”
乔帆赞同道:“但这也不妨碍她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甚至是皇上默认的情况下为自己拉拢一些势力。”
平衡前朝后宫,这是帝王之术,无关于皇上信不信任乔家。
苏晴处处都好,唯一示弱的地方便是她如今没有娘家。
苏家被灭,她亲生母亲的娘家不过是个见钱眼开的小商户,倒是因为她当了贵妃捞了不少好处,要说助力,那是一点都没有。
说到这里,乔帆正了正色,肃然道:“我这里有一个小道消息,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姚景语见他面色严肃,顿时也认真了起来:“你说。”
“王爷失踪了好几年,虽然明面上皇上是说他同你一起去了青州城,但关于他失踪甚至是身死的消息早已在暗地里传了开来。”乔帆顿了下,深吸了口气,这才继续往下说,“我听说,陆宇铭似乎是想要向皇上求娶,让你去和亲,以此换来五十年内北元绝不开头动武的合约,而且他承诺了,只要皇上应下,会封你为后,将来让你生下的嫡子为太子,继承帝位。”
这个条件,于任何一个帝王来说,只怕都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姚景语是南越人,一旦陆宇铭的许诺有朝一日为真,那么北元皇帝就有了一半南越的血脉,这比任何结盟都来得有效。
幸而如今皇上身边的大总管路公公是当年宋珏一手提拔起来的,他记着知遇之恩,少不得就将这个消息透露出来了。
他说,皇上现在还没有做决定。
但他既然召姚景语回京,很明显就是动了心思的,在他心里,也认为宋珏是不可能回来了。
乔帆似笑非笑道:“皇上大约是想要听你的意见,最好能说服你。不过你也别怪他,五十年乃至更久的和平条约,对于任何一个关心百姓民生的帝王来说,都是一桩极大的诱惑。皇上性子平和,没有征伐天下的野心,是个守成之君。既然能够不动干戈,那么在百姓和宋珏的交情之间,他会选择前者。”
姚景语脸上愕然,她这会儿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对于陆宇铭的印象,早已模糊。甚至当年陆家被满门抄斩他回了北元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想起过这个人。
彼时,姚景语有些好笑道:“他难道不知道我不仅嫁给了宋珏而且如今还有个女儿吗?娶一个这样的皇后回去,难道不会沦为笑柄?”
乔帆喝口茶润润喉,随即像是讲笑话一样和姚景语说起来:“北元蛮夷之地尚未开化,和咱们这边不一样。他们那边男多女少,女子死了丈夫后官府会鼓励改嫁而且还能拿到银钱奖赏,更有甚者,兄死嫁弟,父死随子,只要没有血缘关系,一切都不是问题。陆宇铭若真的娶了个寡妇回去,说不定还会被人称颂是以身作则而大受追捧呢!”
姚景语一阵恶寒,这未免也太开放了,就是几千年后的二婚还要被有些人指指点点呢!
不过陆宇铭这件事她倒是真的没放在心里,宋珏已经回来了,她不担心宋华洛还会动这个心。
既然乔帆都说了他也算是个明君,定然做不出这种背信弃义的事情,更何况现在的宋珏已经今非昔比,再不可同日而语了。
如今,她只想快点见到她的葡萄。
宋珏从宫里回来后,两人就直接去了西秦驿馆。
彼时,葡萄正和齐荀一起在后头园子里玩耍。
齐荀挺讨厌她的,但是碍于姚景昇的权威不得不乖乖地陪着葡萄,这其间,看着她那张圆圆的小脸,他就想上去揪一把,但是最后却不敢伸手。
葡萄也不乐意和他玩,她家里的哥哥也不少,可没一个像臭小子一样这么坏的,只是一个人实在是太无聊了,驿馆里又没有别的孩子。
说起来,葡萄还是个心大的娃儿,跟着姚景昇的这些日子,宋珏和姚景语担心得不行,她反而又长胖了一些。
“舅舅,花送给你。”葡萄笑眯眯地采了朵小野菊递给坐在石桌旁的姚景昇。
姚景昇笑着接下,摸了摸葡萄的脑袋,满脸都是宠溺。
秦剑大步过来:“皇上,宸王和王妃来了。”
在青州城的时候,姚景语很少会讲起京城里的事情,葡萄听到王爷王妃并没有什么反应。
姚景昇敛了脸上的笑容,满脸肃容地站起身:“你在这里陪着他们。”
说着又转过头,面色严厉地叮嘱齐荀:“不准欺负葡萄!”
齐荀鼓着嘴,气呼呼地将脸撇到了一边。旁的父母可能会出于礼貌让自己的孩子不准欺负客人,但到了他这里,就是*裸、实打实的警告,齐荀心里别提有多憋屈了!
比起当年在姚国公府那个病怏怏且存在感不高的姚景昇,如今的他可谓是脱胎换骨。
一袭不张扬的重紫色九爪龙袍,外罩一层靛蓝色云罗软纱,头束金冠,面如冠玉,行走之间,自带着慑人却又不凛冽的其实,笑起来也是让人如沐春风。
但这些,仅仅建立在旁人不了解他的份上,他的手段之残忍,比之宋珏,丝毫不逊色,否则也不可能短短几年就将名不正言不顺夺来的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
若非之前西蜀和南越那一战损失太过严重,动摇了国本,姚景语想,他篡权之后,肯定不会安安分分地偏安一隅。
但即便是现在没有动作,也不能代表他就没有野心,他不过是在休养生息罢了。
双方已经等同于撕破了脸,眼下的情势,姚景语动不了他,但也不会再和他虚与委蛇。
“七妹。”姚景昇率先开口,在看到宋珏时,他也只是报之一笑,仿佛当年在南思崖对峙的不是他们两人一样。
姚景语冷着脸问他:“葡萄呢?”
姚景昇扯了扯嘴角:“七妹,你这语气,好像我会将葡萄怎么样似的?再怎么说,她也是我的外甥女,你觉得我会对她最什么事情不成?”
姚景语不想和他多做争辩,姚景昇这种人,就算你和他把话说得再明白,他也能充耳不闻然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独自意淫。
“你让葡萄出来!”她冷声道。
姚景昇笑了笑,然后挑着眉看了宋珏一眼:“七妹,我有些话要单独和你说,说完了之后就将葡萄还给你们怎么样?”
宋珏当然不会同意,就算姚景昇现在是西秦的皇帝,以他的脾气,若不是葡萄在他手里,他当场提剑杀了他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他上前一步挡在姚景语面前:“你有话想告诉我的妻子就当着我的面直接说吧!”
姚景昇抿着唇,目光却是越过他看向后面。
姚景语略一思忖,捏了下宋珏的手心,走到前面落落大方地道:“阿珏说得对,我和他是夫妻,我们直接不需要有秘密,你有话就现在说吧!”
姚景昇眸中一紧:“你就那么信他?”
姚景语仰着脑袋,和宋珏相视一笑:“对。”
这幅景象,明明应该是十分美好的,可在姚景昇眼里却是面目可憎,
他压下心底的躁动,缓缓开口:“不管你信不信,父亲和母亲将我养大,我的初衷从来就没想过要伤害他们,后来的事情多多少少也有些出了我的掌控。有些事情不是你们能决定的,亦不是我能决定的。”
姚景语冷笑出声,字字句句都充满了讽刺:“所以,你要告诉我,所有的事情都和你没有关系,你才是最无辜的那个是吗?”
姚景昇并不为自己做辩驳,而是话锋一转:“我有了二哥的下落,他现在流落到了北元。”
姚景语陡然变了脸色,她斟酌了一番,然后仔细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姚景昇侧过身去,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信不信随你。不过他并不是被人关了起来,是他自己不愿意回来,也不想再要姚二郎这个身份。”
二哥身上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还没待姚景语开口,姚景昇便道:“在金沙滩那场大战里,他的右手手筋被人挑断了,等同于已经是废人了。”
姚景易一手剑法闻名天下,是姚家诸子里武功最出色的一个,废了武功,于他那种骄傲又有些偏执的人来说,的确是个不小的打击。
她看了宋珏一眼,见宋珏对她微微摇头,便没有再继续追问姚景昇。
许是印象坏了,这时候什么事情都有先入为主的感觉,即便姚景昇告诉了她二哥的下落,她心里都在提防着他是不是另有图谋。
彼时,秦剑匆匆赶了过来,脸色很不好看,姚景语和宋珏一看,就知道林振那边肯定是得手了。
她和宋珏告辞离开,姚景昇在后面喊住他们:“七妹,若是有事你随时可以来找我,这句话,对你永远有效。”
姚景语步子没停,姚景昇看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幽幽地勾起了嘴角,就像是自言自语一样:“你说,对小孩子好,她会不会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