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寒暄一阵后,尹瑶草就道:“蕾儿脸上的伤,淡一些了没有?”
尹瑶草有女神医之称,每天要看诊的病人多不胜数,但蕾儿受伤后,她仍旧抽空去探望过两次。
当初她收下蕾儿时,心底本来还有疑虑,觉得学医是桩苦差事,蕾儿是贵女,未必能坚持下来。
没想到,蕾儿竟然能沉心静气,坚持不懈到医馆学习,医书看了一大摞,又有几分天赋,倒是让她刮目相看起来。
加上蕾儿性情活泼,能说会道,又跟尹瑶草的女儿差不多大,尹瑶草对她,渐渐也有了几分疼爱之情。
蕾儿脸上留了疤,她一直十分上心,无奈她在这上面并没有什么研究,只能干着急罢了。
千柔叹息道:“宫里赐了不少药膏,每天也坚持涂抹,但瞧着并没有淡多少。”
尹瑶草沉吟道:“我跟青云堂兄商议过,他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倒是跟拙夫聊起时,拙夫告知说,在他故乡奉州,有个乡野村医,颇为精通此道。另外,奉州有一处温泉,据说每日取水洗脸,能有奇效。那村医凭借独门秘药,配合着温泉水,治好了不少人。”
她看着千柔,露出一丝笑容,接着道:“我这番话绝非虚妄,拙夫有一族妹,出生时脸上有一块巴掌大的紫色胎记。家里人四处寻医,操了不少心。后来得知那村医的名头,送去瞧了,按照他的法子治疗,一直坚持了十年,脸上的痕迹终于淡下来。虽然还是有一点印子,跟正常人没法比,但若是涂抹上脂粉的话,一点儿都瞧不出来。”
千柔一听大喜道:“蕾儿的伤痕,虽然能用头遮挡,但不是长久之法。如今既然有法子,自当勉力一试。”说着便站起身来,朝尹瑶草行礼致谢。
做父母的,向来会以儿女为先,想给儿女最好的。
之前蕾儿为了脸要死要活一蹶不振时,千柔虽然好言相劝,说心性比容貌更重要,但心底却在滴血。
蕾儿自小就是颜控,让她顶着一张有缺陷的脸过日子,于她而言,多么残忍。
但凡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千柔都愿意尽百分之百的努力,让蕾儿恢复如初。
尹瑶草摆手道:“郡主不必跟我客气,蕾儿叫我一声师傅,我用点心理所当然。想来,我这法子,蕾儿自己也是愿意试一试的。”
见千柔连连点头,尹瑶草道:“办法是有,只是奉州离京城有千里之遥,来往不便。另外,那村医的法子见效甚慢,蕾儿若是去了,必定要几年才能回来。你们可要想清楚,再做决断。”
千柔一听,不由得怔住了。
尹瑶草拍拍她的肩膀,继续道:“拙夫因为家中父母日渐年迈,近来有回乡尽孝之念,我自是要一起回去的。你们若是决定好了,尽快给我回个信儿。若是愿意去的话,一切都由我照应。”
她没有过多华丽的话语,但神色真诚,让人很安心。
千柔想了又想,还是难以下定决心,便咬着唇道:“此事多谢尹姐姐费心,我与夫君、蕾儿商议两天,尽快答复尹姐姐。”
这机会很难得,但让孩子一去千里,几年不归,她还真没有这样的魄力做出决断。
尹瑶草自然也明白她会有顾虑,笑着道:“没事儿,你们慢慢商议清楚,不必着急。”说着便站起身来,说有事要忙,要告辞离开。
千柔点头,挽留再三,尹瑶草执意要走,千柔只得带着满腹的感激,送到大门口。
等尹瑶草离开后,千柔正要转身进去,突然听到有人喊:“嫂子安好。”
却是齐融的声音。
千柔回身斜睨着他,见他欠身行礼,暗自不屑,唇际一抹似笑非笑的纹路。
齐融一路过来,本就有些忐忑,如今被她那似嘲讽似谴责的目光弄得越不自在了,清了清嗓子,赔笑道:“蕾儿在安王府挺好的,嫂子不必挂心。”
千柔冷笑道:“是吗?你对她也挺好吗?就没有想打她几巴掌的念头吗?”
齐融继续赔笑道:“嫂子这是什么话?我是蕾儿的姑父,疼爱她都来不及,怎么会起别的心思?”
千柔冷哼道:“算了吧,你连雪茹都不在乎了,还会记得自己是蕾儿的姑父吗?你少惺惺作态,我来问你,你可是大忙人,要忙着跟家里的白表妹调情,要忙着准备纳妾事宜,跑到我家门口做什么?”
齐融被她的话一刺,额头沁出冷汗来,缓了一缓才忙道:“嫂子,之前是我错了,我如今悔不当初。求你让我进去,我跟雪茹谈一谈。”
千柔并不信他会真心改过,好话谁不会说呢?齐融的所作所为,已经证明他是个大写的渣男。
她心中冷笑不已,皱眉道:“你准备跟她谈什么?我可告诉你,雪茹胎不稳,你自觉一些,少拿浑话气她。”
齐融忙道:“嫂子放心,你心疼她,我自然也是一样的心思。”
千柔沉声道:“你可打住吧,别将我们混为一谈,我脸皮没你厚,心没你狠。”
齐融越觉得难堪,想辩解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默默感叹,李蕾儿那么毒舌,眼前千柔的嘴也跟刀子似的,真不愧是母女,一样的德性。
正感叹着,却听得千柔道:“你傻站着做什么?还见不见雪茹了?”
纵然对这个男子很不满,甚至心怀厌恶憎恨,但这始终是李雪茹的夫君。
她能拦一时,拦不了一世。
罢了,终究是他们自己的私事,得他们自己解决。
齐融听她竟然转了语气,不由得大喜,连忙跟了上来。
一时进了后衙,远远就听见有欢笑声传来。
齐融诧异,举目看去,就见李雪茹牵着瀚儿,正在踩地上的落叶,咯吱咯吱的声音响个不停,姑侄两人的笑声一并撒落,一个清脆如银铃,一个软软糯糯,合在一起仿佛悦耳的乐曲,四处飞溅着。
这样欢愉的李雪茹,仿佛纯真的孩子一般。
齐融不自觉目为之眩,唇角也不由得有笑容展露出来,走过去道:“雪茹,看见你这么精神,我很欢喜。”
李雪茹唇边的笑容顿住,旋即放开瀚儿,垂下眼眸朝他行礼道:“见过世子。”
齐融皱起眉,望着低眉行礼的李雪茹,心里忽然泛起一种极为陌生的感觉。
怎么回事呢?这真的是他的妻子吗?是为了他要纳白玉莲,跟他吵闹不休的李雪茹吗?怎么才一天没见,她就变了一个人似的呢?
他忽然有了一丝怀疑,觉得她脱胎换骨了,觉得她并不是李雪茹。然而,这样的眉,这样的眼,半分差错也无,这的确是李雪茹,是他同床共枕了四年的妻子。
他怔怔的走近,看清她的容貌,双靥未施脂粉,却清爽宜人。
比起早上见到的白玉莲,她不知要强多少倍。
她一直都很美,这他是知道的,可是再美,看得久了,心里渐渐的,就有了一丝厌倦。
然而,不知怎么回事,今儿个再对上她的眉眼,他竟不觉得厌烦,甚至有几分沉醉。
他微笑着道:“茹儿,我们是夫妻,你这么客气做什么?”
听他以温软的语气,唤起对她的昵称,李雪茹眸底闪过一抹讽刺,旋即才淡淡道:“是,我们是夫妻,不过从今往后,我更会记得,你是世子,你很高贵,我会好好伺候你,以你为天。之前是我想偏了,你以后想做什么,想纳多少妾,我都由着你。我会如你所愿,不吵不闹不问,当一个贤良淑德的世子妃。”她低下眉,语气冷酷,仿佛说的是不相干的旁人,语气也淡到了极点。
齐融心底的震惊,已经到了无法言喻的地步。这几天为了纳妾之事闹腾,他多么期盼她能做出让步,期盼她能变得贤良淑德,如旁的女人一般,含笑将妾室迎进门,包容夫君,打点好妾室庶子的饮食起居,引得众人的赞赏。
可是,有一天,她真的不哭不闹了,真的答应他,任由他纳妾了,对他淡淡的笑,有礼却疏离,他却觉得害怕,觉得茫然若失。
蕾儿的话,在此刻涌了出来——你会后悔的,再也不会有人,如姑姑这般毫无保留待你,连自己的名声都不顾惜。姑姑被你伤了心,也绝不会再给予你真情。
心底思绪翻滚着,他根本就理不清自己的想法,只呆呆的道:“你怎么回事?之前还要死要活,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变了呢?”
李雪茹看了他一眼,翻天蹈海的爱恋和怨恨同时泛上心头。
纵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再将他放在心上,但这个男人,是她恋慕了四年的人。对着他,情绪岂能没有一丝波动?
她叹了一口气,旋即仰头,将泪水逼了回去,冷笑道:“因为我认清了你的真面目,因为我想清楚了,以后,我再也不会犯傻了。你以真心待我,我回以真情。你不要我了,我也不会傻到将你当成珍宝。”
齐融忙道:“我什么时候不要你了?茹儿,我从没有起过抛弃你的心思,你是我的妻,是安王府的世子妃,一辈子都是。”
李雪茹冷笑,一脸的讽刺。
齐融看着眉眼冷峻的李雪茹,只觉得心中刺痛,忍不住道:“你这是什么表情?一夜不见,你就变得这么冷漠,这么无情了吗?”
李雪茹冷笑道:“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是你先背弃我们的感情,如今来说这话,不觉得恶心吗?你不是一直盼着我贤良淑德吗?如今,我已经应允了,你竟然来指责我。覆水难收,齐融,我不会对你心存指望,你也别来怨我。”
她看着齐融,笑容越冷峻,一字字的道:“你似乎很不高兴,齐融,不如你告诉我,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想要我怎么做,你才会满意?”
李雪茹咄咄逼人,齐融反而哑口无言。
说真的,他自己也糊涂了。
能够左拥右抱了,明明他应该高兴的,可是,为什么他会觉得失落呢?为什么会有一种失去了最珍贵东西,却无法挽回的心痛感?
李雪茹却不打算继续留在这里,看着他呆,看着他脸色变来变去了。
之前有多爱,如今就有多厌恶。
她朝他行礼道:“世子,我已经跟嫂子说定了,要在这里住两天再回府。”言罢,直接转身去了。
齐融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整个人仿佛傻了一般。
过了半晌,有侍女过来道:“世子,你是大忙人,我们夫人说,就不留你了。另外,请你带句话儿,我们夫人明天要去安王府接小郡主。”说着,就作了个手势,示意齐融跟她一起离开。
齐融这时已经晕晕乎乎的,如梦游一般呆呆跟着她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