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赵姨娘正坐在阳光底下,舒坦的喝着红枣银耳汤。
听得敲门声,小丫鬟柳儿吃了一惊,开门看时,却是一大群陌生女子。
柳儿摸不着头脑,那领头的夫人已经开口道:“这是李大人亲眷的住处吧?我跟李家有旧,特意来拜访。”
柳儿听了,忙道:“请夫人稍等,奴婢去回禀姨奶奶。”
朱夫人点头,果然停住步子,静静等候起来。
赵姨娘得知有人特意来寻自己,吃了一惊,眼珠子一转,让柳儿将来人请进来。
一时照了面,朱夫人忙行了礼,笑盈盈的道:“这位就是赵太太吧?瞧着真年轻呢,看上去才三十多岁。”
赵姨娘听她称呼自己“太太”,又赞自己年轻,对自己的态度又恭敬,心里乐开了花,笑着问道:“夫人是谁?”
朱夫人将自己的身份说了,抿着唇道:“李大人年轻有为,如今已经是静安县的县令,来日必定会平步青云。”
赵姨娘最爱听这些话儿,闻言与有荣焉,挺起胸膛道:“我儿子嘛,自然不会差劲的。”
朱夫人连忙点头附和,搜罗了一大堆话来奉承。
她是商户人家出身,嘴皮子最是厉害,又特意打探过,知道赵姨娘生了一儿一女,一个当县令,一个嫁进安王府当了世子妃。
朱夫人嘴巴跟抹了蜜一般,一直赞赵姨娘会生,儿女都有出息,来日必定能当老封君,福寿双全。
赵姨娘难得遇上这么会说话,这么尊重自己的人,不由得眉开眼笑,看向朱夫人的目光渐渐透出亲昵来。
彼此寒暄了一阵,朱夫人这才打量着赵姨娘,笑着道:“赵太太如今身份尊贵得很,但穿衣打扮却挺节俭的,跟身份有些不符呢。”
赵姨娘最是爱面子,听了这话脸上一窒,过了一瞬才回神,忙道:“因为在家里,这才穿得寻常了些,但好东西我并不缺的。”
朱夫人忙道:“赵太太怎么会缺东西呢?是妾身说错话了。说起来,赵太太如今当了县令之母,妾身很想结交,备了薄礼相赠,还望赵太太笑纳。”
随着她的话音,几个丫鬟走上前来,将手里抱着的匣子打开了。
这匣子里装的,除了两副金头面之外,另有一匣子金元宝,一匣子银元宝,排列得整整齐齐。
四个匣子一打开,屋里珠光流溢,闪花了众人的眼睛。
伺候赵姨娘的几个丫鬟先是被这景象晃花了眼,等回过神来,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之前浅绿来敲打时,她们虽然很认真听了,心中却不以为然,觉得浅绿多事,太庸人自扰了。
如今才知道,人家是料事如神未雨绸缪,果然有人上门送礼来了。
赵姨娘情不自禁站起身来,盯着匣子,这个看一看,那个看一看,竟移不开目光了。
赵姨娘家世并不好,嫁进李府后,因为生育有功的缘故,倒也得过不少赏赐。
但她是在薄氏手底下过活,那时李靖行又不成器,好不容易积攒的私房,都补贴给李靖行了,根本就没留下什么好东西。
李靖行成亲后,千柔曾经给她送了几样饰。那几样,反而是赵姨娘妆台上,最珍贵的了。
跟着李靖行出李府时,她是孑然一身。
住到锦绣园时,刚开始,倒是过了几天好日子。
不曾想后来因为赵丽的事儿,大家闹翻了,赵姨娘不得不遵照李靖行的意思,灰溜溜搬出来了。
出来时,倒是带了点饰物,住在这里,也是衣食无缺,但赵姨娘时常还是有美中不足之感。
如今,好不容易见到如此齐整珍贵的头面,还有黄灿灿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这震撼,简直是空前了。
朱夫人见赵姨娘都看呆了,心里很满意,又有几分鄙夷,觉得赵姨娘真小家子气,没见过什么世面。
心思转了一转,朱夫人面上却只若无其事笑着,温声问道:“这几样东西,赵太太可还满意?”
她说着站起身来,指着那头面,介绍道:“这一套是金镶玉的,这一套是赤金的,因为妾身赶时间,想早点来拜访赵太太,东西算不得顶级的,这套头面加起来,才值三万纹银罢了。赵太太先凑合着用,等妾身寻觅到好货色,再给您送来……”
朱夫人的嘴还在一张一合,说着谦虚抱歉奉承的话,赵姨娘却听不到了,耳边不停回想着几个字。
三万两、三万两、三万两……
她一辈子加起来,也没见过这么多这么值钱的饰。
赵姨娘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要跳出来一般,愣愣看着朱夫人,愣愣问道:“这么值钱的东西,夫人为什么要送给我?”
朱夫人暗自撇嘴,心说,若不是县令夫人那里的路子走不通,我才不会来这里呢。
她心中这么想的,但话当然不能明说,反而得客客气气的。
朱夫人便露出笑容,恭恭敬敬的道:“妾身家就在静安县,如今李大人去了,全家人都想表达一下心意,在大人面前露露脸。因想着赵太太是李大人的生母,是他最看重的人,妾身便寻觅过来了。”
见赵姨娘盯着那头面咽口水,朱夫人笑得越欢畅了,忙又道:“赵太太放心,这些东西是妾身给您送的见面礼,妾身只是想跟赵太太认识一下,并没有别的意思。其实,新官到任,商户人家向来就要奉上见面礼的。妾身觉得,比起李大人的妻子佳禾郡主,赵太太在李大人心里更重要一些,这才舍近求远来了杏花巷。”
这番话,反复提到,赵姨娘才是李靖行最看重之人,令赵姨娘觉得十分舒坦,觉得自己遇上了知己。
一直以来,李靖行虽然没有薄待自己这个生母,但无论做什么,都是偏向千柔的。
这事儿一直在赵姨娘心里积压着,让她十分难受。
如今,来了个朱夫人,说的话正中她心坎,自是将她打动了。
赵姨娘看向朱夫人的目光便越温和起来,情不自禁笑着道:“你很有见识,我生养的儿子,自当以我为重。”
朱夫人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一般,带着期盼问道:“这饰,赵太太觉得如何?不如您现在就试着戴一戴,妾身瞧一瞧效果,回头给您送些衣料过来,好配这饰。”
顿了一下,又道:“衣料算不得多名贵,但大燕出产得不多,有时候有钱都买不到,正配赵太太穿。”
赵姨娘一听,露出跃跃欲试之态,正要点头答应,丫鬟慧心开了口,焦急的道:“姨奶奶,奴婢突然想起了件重要事情,还没禀报呢,您随奴婢来。”
赵姨娘正满腔热情呢,听了这话满脸不悦,皱眉道:“有事儿待会儿再说,别耽误我办正事。”
朱夫人忙也帮腔道:“是呀,这位大姐,我跟赵太太聊得正投机呢。”说着看向自己的贴身丫鬟,眼波斜斜一动。
那丫鬟立刻会意,忙上来一面拉慧心,一面递过来一个荷包,笑嘻嘻道:“姐姐拿去买跟簪子戴。”
慧心哪里搭理,避开她的荷包,目不转睛盯着赵姨娘,提高音量道:“姨娘,奴婢真的有万分火急的事儿要禀报,请您随奴婢进去一趟。”
这时,柳儿也回过神来,忙帮腔道:“姨奶奶,慧心姐姐办事最是周全,若不是要紧事,岂会打扰您?”
赵姨娘听了,露出迟疑之色。
财帛动人心,见了这么多贵重饰和金银,不由得她不动心。
但是,她这一年来,都是几个丫鬟伺候的,彼此也有了几分情面。尤其慧心,人聪明,嘴巴甜,最会伺候人,是她身边最得用之人了。
如今她站出来说有事,又言之凿凿,赵姨娘自是不得不多考虑一下的。
朱夫人见横生枝节,心里急,正要开口时,慧心已经走到赵姨娘身边,拉着赵姨娘往里屋走,口里的声音却是恭谨的:“姨奶奶,您随奴婢来,晚了就来不及了。”
柳儿和其他丫鬟见状,自是有样学样,一起上来,一面劝,一面簇拥着赵姨娘往里屋走。
赵姨娘身不由己,再者,心底也有些疑惑,想知道她们弄什么鬼。
她便抛下一句:“朱夫人坐,我去去就来。”话未说完,人已经进去了。
朱夫人见这群丫鬟彪悍泼辣,不由得目瞪口呆,但到底自己是来做客的,不好出头,只得忍着怒火没有作。
等回过神来,她站起身来,想瞧一瞧到底怎么回事。
不想还没等她有所行动,柳儿就跑了回来,笑吟吟的道:“夫人坐,奴婢在这里伺候您。”
朱夫人嘴巴一抽,脸色很不好看,知道这丫鬟是来监视自己的。
虽然心里郁闷至极,但人在屋檐下,不好违逆她的话。
朱夫人只得依言坐了回去,让丫鬟赏赐柳儿,又套柳儿的话,问起她们将赵姨娘请走的缘故。
柳儿却很有几分小聪明,收了朱夫人赏的银子后,就一言不了。
任凭朱夫人问这问那,她只含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听着,有礼却疏离,根本就不接茬。
朱夫人无计可施,只得静静等着了。
这一等,就再也没见着赵姨娘了。
且说几个丫鬟将赵姨娘连拉带扯弄回里间,赵姨娘看着慧心,气呼呼问道:“你有话快说,我忙着呢。”
慧心皱着眉道:“姨奶奶真打算收朱夫人的东西吗?俗话说得好,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朱夫人不怀好意,姨奶奶若是中计了,岂不会让老爷为难?到时候,老爷的名声,只怕也会被带累。”
赵姨娘“哎呦”了一声,怒容满面道:“你们将我弄进来,就是为了说这些鬼话?哼,我儿子有能力,别人抢着给我送银子,你竟要让我拒之门外吗?你没听见朱夫人的话吗?她那两套头面,得三万两银子。三万呀,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你们肯定也没见过。做奴婢的,就该有奴婢样儿,拦着主子财,像话吗?”
她一面说,一面要朝外走,随口许诺道:“放心,我这个人根本不小气,我吃肉,会让你们喝汤的。等我将东西收了,一定拿出几锭银子来,打赏你们,让你们跟着沾光。”
慧心摇头道:“奴婢不要赏赐,姨奶奶,你也别收朱夫人的东西,不然,老爷难做人。另外,老爷得知后,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浅绿早就说过了,若是她们拦不住赵姨娘,后果是卖。
若是敢跟赵姨娘同流合污,罪加一等,要卖到见不得人的地方去。
朱夫人上门,嘴上说得好听,是为了结交赵姨娘,不要赵姨娘办什么事,实际是怎么回事,她心里很清楚。
这世上,哪里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呢?人家上门来,舍了几万两因自去,岂能毫无所图?
等将东西收了,就算是跳进坑里了。到时候,朱夫人有要求,赵姨娘还敢不答应吗?必定会屁颠屁颠跑到李靖行跟前,为朱家说好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