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旻沉吟道:“你这话,也有几分道理。我自入仕以来,立定了主意要当清官,虽然无力改变大局,但却一直洁身自好。静安县近年来各项苛捐杂税的账本,大多数都过了我的手。因我有几分书生气,凡是接触到的账本,都暗自誊抄了一份,以备不时之需。如今,既然来了一个李大人,他有心查探,又有所依凭,投奔他未尝不可。”
他眯起眼睛,下定了决心道:“等下次李大人再问时,我试探一两次,若他真有决断的话,今后我愿意誓死追随。”
胡氏点头道:“夫君想周全一些,未尝不可。”
夫妻两个商量了一番,拿定了主意。
到了次日,突然听得有几位御史陆续奏本,弹劾宋同知。
御史们轮番上阵,大到宋同知收受商户贿赂,强抢民女纳为姨娘,小到养娈童、喝花酒、打压同僚,名下佃户交不起租子卖儿卖女,家里的儿子胡作非为欺男霸女,一伙脑儿的事情都出来了。
圣上闻奏,勃然大怒,严令衙门火速会审,倘若查有实据,定然严惩不贷。
满朝文武顿时哗然。
说真的,但凡是个人,犯点错挺正常的。为官的,清正廉明的自然有,但人渣也不算少。
用心算一算,宋同知真不是最差劲的那一个。
但无缘无故的,宋同知突然就被盯上了,被几位御史联合起来弹劾,还死死咬着不放。
且瞧那架势,他们的折子有理有据,种种罪名罗列得有鼻子有眼,竟不是胡乱捏造的。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里面的水很深,必定有猫腻。
宋家满门焦头烂额,宋同知花了大笔的银子疏通,终于探听到消息——几个御史参奏之前,曾经被高祈瑞约谈。
高祈瑞虽只是言官,但天下人都知道,他官职虽不高,却是天子近臣。
可以说,他是圣上的耳目,无论做什么,都是奉了上命。
宋同知得知事涉高祈瑞,立时就觉得自己被雷劈中了。
一切已经很明朗了,想将他拉下马的,是当今天子。
如此,再挣扎下去,也不过是枉然罢了。
宋同知越想越觉得灰心,实在撑不住吐出几口老血,晕倒过去了。
没几天,有司查明,几位御史所奏属实。圣上圈定,数罪并罚,宋家家财抄没,宋同知革职,杖八十,配边疆服劳役十年,遇赦不赦。
至于宋家家小,圣上仁慈,除了宋夫人与宋同知一起流放之外,其余人等,一概还原籍,不予追究。
宋同知一醒过来,就接到这样的旨意,登时又吐出一口血来。
宋夫人却大嚎大叫,到他跟前吵闹,说他得意时,自己没沾多少光,只知道宠小妾纳姨娘,如今落魄了,却要自己跟着流放,太不公平了。
宋同知气怒交加,也不擦唇边的血,扯过宋夫人扇了几巴掌,手段简单粗暴,直接将宋夫人扇晕了。
他之前懵懂,如今成了落水狗,哪里还看不清内情?
无缘无故的,圣上怎么会注意到自己头上?全天下的官员多不胜数,自己怎么就成了出头鸟了呢?
自然是因为宋夫人屡次跟佳禾郡主做对,令圣上不悦,这才费尽了心思,将自己拉下马,好给郡主出一口气。
可笑宋夫人还说自己被连累了,根本不晓得,自己这个官位,本来坐得稳稳当当的,都是因为她无事生非,这才被人拉下马。
此时的宋同知,早将那送清倌给李靖行的主意,自己也同意的事儿忘记了,只一心怨怪宋夫人不贤,觉得自己是受了连累,才会落到如斯境地。
自此,两人成了怨偶,凄凄惨惨结伴去了流放地,日子比黄连还苦。
陈旻得知胡氏所料不差,宋同知果然倒霉了,一面佩服胡氏有先见之明,一面拿定了主意,直接跟着李靖行开干。
他倒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下定了决心后,不等李靖行再次开口追问,自个儿就将私自誊写的账册尽数拿了出来。
李靖行得知他果然知道内情,还留了证据,自是十分欢喜。
李靖行当场就翻开账本看了一遍,粗略一算,见各样苛捐杂税加起来,竟比朝廷定的赋税翻了两倍还不止。
李靖行不禁大怒,拍案道:“这还了得?这么干,会出乱子的!”
陈旻哼道:“出乱子什么的,那些蛀虫可管不着,他们只知道往自己家扒拉,哪里管老百姓死活。”
他叹息,又道:“静安县有了大人,百姓们也许能有出头之日,但大燕其他地方的情况,却是让人日夜难安。”
李靖行看他一眼,很镇定的道:“难得陈大人心怀天下,且先等上一段时间吧,也许朝廷会出新政呢。”
陈旻见他意有所指,心中一动,却知道不好追问,忙道:“那下官就等着了。”
李靖行颔,露出笑容道:“多谢陈大人施加援手,如今我也不好保证什么,但我可以向你许诺,以后我们共同进退。”
陈旻忙施了一礼,又跟他谈了一会儿公事,这才告辞而去。
送走陈旻,李靖行站起身来,唇边忍不住流溢出一抹笑纹来。
有了确凿的证据,证实静安县的赋税的确存在问题,接下来的路,必定能顺遂很多。
局破,不久之后,必定会有一场震动,说不定,天下的局势,还会有所改观。
而这一切,会是初入官场的他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