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得李靖行往后栽倒,千柔面容失色,只觉得自己的心空了一块。
虽然心底万分担忧,但形势不明,她不敢放松警惕,便将短剑牢牢握在手里,脚则慢慢朝李靖行所在之处挪动。
过了一瞬,总算到了李靖行身边。
她知道如今情况紧急,来不及查看李靖行的伤势,只抓紧了短剑,眼睛四处盯着,要护李靖行周全。
外面的声音,她都充耳不闻,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守着李靖行,跟他一起活下去。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听得有人在外面颤声道:“佳禾郡主,你没事吧?”
却是赵四安。
这人乃是武王身边的,虽性子直了些,但跟武王有一起上战场的情谊,武王很信任他。
上次秦王就是通过他,给武王传了定国侯要杀千柔的讯息。
虽然有前事,但赵四安的忠心,武王从没怀疑过。
加上武王知道,赵四安十分仰慕千柔,故而派来守护千柔的一众侍卫,是由赵四安统领的。
因为是在京城,在天子脚下,赵四安只让底下的人晚上多加小心,排了班守夜,又严命下属时刻保持警惕,防着出意外。
武王也是这个意思,觉得白天不可能出事,再者,他并不愿默默守护的事儿被人觉,给千柔带来困扰。
武王是觉得,因为自己,千柔经受了不少苦楚,如今默默安排人守着她,护她周全,就已经很好了,根本不必拿出来表功。
他用心良苦,自以为安排得还算周密,哪里想得到,秦王竟然胆大包天,大白天就朝千柔下手。
今儿个,来了四个乔装成乞丐的杀手,且武艺高强得惊人。
这四个,赵天利拿着鞭子,直接拦住了两个。
另两个,则直接冲向千柔、李靖行坐的马车。
总算因为武王预先命人买下了千柔隔壁的院子,赵四安和下属们又是习武出身,听觉敏锐,很快就觉不对劲,拼命奔出来相护。
他们出来时,赵天利已经落了下风,被杀手刺了好几刀,咬着牙死死支撑。
赵四安一言不,避开正缠斗着的赵天利和杀手,直接冲向马车。
至于赵天利,自有同伴们接应。
因为人多,武王这边的人占尽了优势,又下了狠招,不过瞬息功夫,就将那两个杀手刺死了。
越接近马车,赵四安越害怕,担心千柔遭了毒手,咬着牙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但这个声音,千柔却从没听过,只觉得陌生,便没有吱声。
赵四安等不得,直接掀开帘子看时,却不由得愣住了。
只见有个衣衫褴褛的刺客倒在地上,眼睛咕噜噜睁着,只有入的气,没有出的气,多半是死了。
另有个穿白色衣衫的男子倒在佳禾郡主身边,死活不知。
至于佳禾郡主,手中牢牢握着一把血淋淋的短剑,目光锐利看了过来。
赵四安忙道:“我是武王的侍卫赵四安,上次在定国侯府,与郡主有一面之缘。”
千柔心中一松。
这赵四安,她确实见过,有一点印象。
这时,有个女子带着哭腔道:“少奶奶,救兵来了,刺客都被杀了,你没事吧?”
却是妙音的声音。
妙音的忠心,千柔从未怀疑过。
她既然说刺客被杀,那就一定是真的。
听得这一声,千柔彻底放下心来,将手中短剑往旁边一掷,转而将所有注意力投到李靖行身上,查探他的伤势。
这一看,就见他身上有一道五尺来长的伤口,正汩汩往外冒血。
千柔登时无比心疼,忙冲赵四安喊:“有金创药吗?快给我。”
赵四安却在打量着她,生怕她身上的血迹是自己的,听得她开口,“哦”了一声才回神,忙探手入怀,取了药递过来。
他是武将出身,这金创药自是常备之物。
千柔也顾不得客套不客套,伸手将药抢过来,扯开瓶塞就往李靖行身上的伤口上撒。
赵四安见状,顿了一下,提醒道:“这是御医制的药,价值百金,用一点儿就能生效。”
千柔充耳不闻,直接将一瓶药全洒光了,盯着李靖行的伤口瞧,口中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快让人请大夫。”
赵四安被她尖利的声音吓了一跳,却不敢跟她对嘴,只得道:“郡主稍等,属下这就安排去。”说完,连忙跳下马车,吩咐了一番。
见他下来了,妙音情知里面的刺客必定已经死绝了,忙掀开帘子,抖着腿进去查看。
见了里面的情景,她立时吓得失魂落魄,捂着嘴想哭,却又怕哭声会打扰千柔,只敢默默呜咽。
千柔仍旧盯着李靖行的伤口,见血没再往外涌,心中略略放心。
这时,赵四安去而复返,恭恭敬敬的道:“属下的人已经请大夫去了,郡主,属下护送你们回家吧。”
千柔头也不抬,点头应了一声。
锦绣园里,绯红正在照看几个孩子,突然听得有响动传来,跟着就有丫鬟跑到跟前说,千柔与李靖行回来了,但在家门口遇上了刺客,李靖行受了很重的伤,人已经昏迷过去了。
绯红惊得脸色大变,忙将孩子交给几个奶娘照看,自己赶了过去。
等到了正院,就见李靖行已经在床榻上躺着了,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身上的衣衫血迹斑斑,甚是骇人。
千柔默默站在床头,伸出右手握着他的手,整个人如雕塑一般,一动也不动。
彼时,千柔身上的衣衫染了不少血,看上去很有几分恐怖,但她恍若未觉,一双眸子死死盯着床榻上的李靖行,仿佛要将他刻进骨子里一般。
绯红只觉得心伤,看向一旁垂泪的妙音,问道:“少奶奶是否受伤了?”
妙音刚才已经悄悄查探过,闻言摇头道:“没受伤,但她整个人呆住了,我一直劝她换身衣衫,但她根本听不进去。”
绯红得知千柔并没有受伤,松了一口气,轻声道:“无关紧要的事,先别管了。”
千柔有多爱李靖行,她一直看在眼里。
如今李靖行生死未知,千柔怎么可能放下心爱之人,去换衣衫呢?这不扯淡吗?
正想着,已经有人引着大夫,匆匆奔了进来。
千柔这才似重新活过来一般,往旁边让位置,方便大夫查看伤势。
虽然时间仓促,但武王的人请来的大夫却并不差,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大夫,姓孟,治刀剑伤很是在行。
孟大夫也知道形势紧急,顾不得旁的,忙上去看伤口,又把了脉。
折腾一番后,他才开口道:“虽然伤口很长,但万幸不是致命之处,止血又及时,情况不算差。嗯,只要今晚不烧,命就能保住。”
闻言,屋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千柔脸上这才有了一丝血色,哑声道:“多谢大夫。”顿了一下,又道:“今天有劳大夫就在这里住下,随时候诊,必有厚谢。”
孟大夫忙道:“郡主放心,老夫必定会尽力而为,保住李公子的性命。嗯,李公子伤口已经上过药了,老夫给他包扎一下,你们再给他换身衣衫吧。”
千柔颔,又谢了一番。
忙碌一番后,总算将李靖行的伤口包扎好了。衣衫也换好了。
忙完了,千柔依旧守着李靖行,身子动也不动,只抬头瞧了绯红一眼。
绯红心中了然,忙让人给孟大夫奉茶,请到一旁坐下。
等将孟大夫安排妥当,绯红劝道:“少奶奶身上的衣衫也不妥当,快换了吧。”瞧千柔似乎不以为意,忙又道:“倘若蕾儿小姐跑过来,瞧见少奶奶这样,必定会吓哭的。”
千柔听了这一声,才肯回屋换衣衫。
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她又回到李靖行身边,坐在床头,握住他的手,无声无息伴在他身边。
至于旁的人,旁的事,自有旁人照看,与她无关。
这一刻,她清楚知道,自己想要的,不过是他睁眼醒来,唤自己一声“柔儿”。
一幕幕影像在她眼前流动,向府初见时的针锋相对,七夕时的携手同游,新婚夜的风波,情动时的旖旎悸动,圆房时的欢喜甜蜜,携手离开李府时的坚决果断,定居桃花村的安定平淡,遇上刺客时他舍命相护……
几年相伴,他早已经融入她的骨血中。
她总以为,自己所求的不算多,上天会垂怜的。
她总觉得,两世为人,自己的心态,应该淡泊从容,绝不能做小女儿情态。
但如今,看着昏迷的他,她尝到了这世间最大的恶意,尝到了恐惧的滋味,恐惧到难以掌控,恐惧到几欲懦弱乞求。
她怕极了,承受不住他这样躺着,胸口微弱得几乎感触不到的起伏,鼻息间的呼吸也不似往日一般有力,透着几分虚弱。
虽然大夫说了,熬过今晚就能保住性命,但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只觉得胸口涌动着血气,视野中不由自主弥漫着水雾。她敛住几欲狂的神智,长叹一声,俯身在他鬓间低喃。
“你允了我,与我白头偕老,你若狠心弃我……”这一声带着三分警告、三分期盼、四分沉痛,惊散一室的寂静,“从今往后,我便会是一个无心之人。”
绯红、妙音在一旁侍立,泪水无声无息滑落。
她们看得出,若李靖行无事,那千柔自也会平安。
若……若李靖行出了事,千柔必定会狂的。
虽明白这一点,但两人束手无策,只能在心底默默祈祷,盼着上天垂怜,让李靖行能醒过来。
不然,这片天,要变了……
佳禾郡主与夫君回家时,在家门口遇刺的消息迅速扩散开来,激起了一层层涟漪。
众人听得这事时,起先的反应,都是不敢置信。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有人敢在京城,在皇上的眼皮底下闹事呢?这未免也太胆大包天了。
虽然不敢信,但事实确实存在,由不得人否认。
几位大人物中,最先得知消息的,却是武王。
其实这也情有可原,毕竟,他安排了一众侍卫到千柔周边守护。
出了事,自是会有人在第一时间将消息传与他知晓。
听到千柔遇刺的消息,他立刻跳起来往外跑,直到传讯之人在后面喊,佳禾郡主安然无恙后,他才定下神来,追问细节情况。
得知李靖行受了伤,他心情瞬间就复杂起来。
站在武王的立场,只要千柔平平安安就成了,旁人哪怕死绝了,也跟他无关。
但李靖行于千柔的意义,他心知肚明。
不用去探望,他就知道,此时此刻,千柔会多难受,只怕恨不得以身想替。
想象着她落泪痛哭的模样,他闭一闭眼,心中万分怜惜。
旋即,他咬唇,下定了决心,直奔秦王府,要为她讨一个公道。
这种胆大包天,想将千柔除之而后快的事,到底是谁做的,他不用深想,就猜得出来。半个时辰后,武王带着上百名随身护卫,直接敲开秦王府的大门,冲进去。
里面有家人上前来搪塞阻止的,武王毫不客气,挥手甩马鞭,把人卷起来扔到一边。
他武艺奇高,鞭子一挥一个准,脸色更是冰冷得能拧出汁水来。
至于他身后,上百名护卫一色黑衣,也是冰山脸,让人不寒而栗。
如此甩了几个人之后,再无阻滞,直接进了秦王府的正房厅。
彼时,秦王正在书房里大脾气。
秦王愤怒看着谢翔,厉声道:“那四位好手武艺高强,怎么可能杀不了佳禾?莫非她有三头六臂吗?”
他一脚踹翻谢翔,咆哮道:“本王说过,你们的目标是佳禾,为什么佳禾会毫无损?李靖行那人,根本就不值得你们在意,杀他做什么?白白耽误了功夫。”
谢翔趴在地上喘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说实在的,他真的搞不清楚,为什么秦王时运这么不好,算计的事,一桩都没成。
时也?命也?屡次失败,是不是代表,上天根本就没站在秦王这边呢?
他想到这里,面色白得惊人,胆战心惊起来。
正不知所措,突然有管事跑了进来,颤声道:“武王来了,正在厅里等候。”
秦王瞳孔一缩,这么快,他就找上门了吗?
不知怎的,想起冰山一般的老四,他心底不由自主起了退缩之心。
缓了一缓,他开口道:“你慌什么?去说本王不在府里。”
管事忙应下来,战战兢兢去武王跟前回了话。
武王眯起眼,冷笑道:“你的意思是,你家主子说他不在吗?”
管事听得他冷到极致的笑声,浑身的血液都似凝固起来了一般,连忙点头道:“是的。”
等点完头,才醒过神来,忙描补道:“王爷真不在,武王改天再来吧。”
武王冷哼,根本不搭理他的话,直接鞭子一甩,将这管事卷到一边,大刺刺往里走,直奔秦王的书房。
秦王正指着谢翔,继续骂他无能,骤然听得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猜到事有蹊跷,必定是武王闯进来了。
然而这时已经避之不及,他只能堆起笑容,迎出去道:“哎呀,什么风将老四你吹来了?”
武王冷哼,一双眼睛直勾勾看过来,一脸的阴鸷。
秦王看过武王的冷脸无数次,但从他脸上看出杀意来,却是头一回。
秦王暗自心惊,忍不住别来目光,不愿也不敢与他对视。
却听得武王一字字道:“佳禾死了。”
秦王骤然闻得这一声,惊得整个人的心魂都飞了,失声道:“怎么可能?刚才谢翔明明说……”语未毕,已经醒悟过来,自己失言了,忙死死咬住舌头,将未尽之语咽了下去。
武王冷笑:“我猜到是你,如今证实了,果然是你。”一面说,一面朝秦王逼近了几步。
秦王被他狂暴的神色惊住,又自悔失言,一时好似被抽掉了脊梁骨一样,浑身虚软无力,忍不住想往后退。
若真退,那真是太丢人了。
他想着,忙咬着舌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笑着道:“什么是我?老四,你的话我听不懂。”
武王冷笑,根本不答他的话,伸手一探,竟掐住他的脖子,咬牙道:“你为什么不肯放过她?你想对付我,直接冲我来就是,牵连无辜的人做什么?”
他说着,一颗心急跳,一双凤眼迅速充血,手上力气加重加强,低吼着逼问:“你不敢跟我对峙,将歪心用在她身上,你打量我不敢杀你吗?”
这一切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四周的人还来不及反应,秦王就落入武王手中。
秦王府的人脸上都没了血色,忍不住想冲上来护主,却又怕激怒武王,到时候反倒会令秦王死得更快。
大家便不敢轻举妄动,目光凝在两人身上。
秦王拼死挣扎,喘着气道:“我……我是你皇兄,你……你不能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