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氏去后,太夫人将千柔拉着,越看越是喜欢。
她与千柔,之前从未见过,但千柔的事迹,却早就听说了。
今儿个见了真人,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声音又娇又软,笑容干干净净的,长得清纯却不娇艳,一看就不是心思不纯之辈。
人看着单纯,却并不是任人欺辱的包子,面对薄氏时应对自如,说话也是绵里藏针、不卑不亢,很有几分心计。
最重要的是,她并没有看不起李靖行的意思,反而跟李靖行很有默契。
两人并没有受李靖行“不行”的影响,似乎还颇有情意。
娶千柔进门,为的就是当孙媳的。如今,她肯与自己的孙儿好,总算没辜负期望。旁人怎么想的太夫人不知道,但于她而言,这是她认可这个孙媳的前提。
聪慧不自傲,进退有规矩,又肯跟孙子好,这样的孙媳,她岂有不爱之理?
当下,太夫人微笑道:“听说你在林府时,唱了一支曲子惊艳全场,倘若你愿意的话,给我唱一遍,如何?”
千柔见她笑容慈爱,心中自是觉得舒畅欢喜,忙道:“只要祖母不嫌弃,我自当领命。”
太夫人见她落落大方应了,心中越喜欢,笑眯眯的道:“看你说的,连皇上、太后都赞你大义,我岂会嫌弃?你只管唱就是了。”
千柔闻言,便含着浅浅笑容,清了清嗓子,唱起《精忠报国》来。
她嗓子不算上佳,胜在情感充沛,歌词又熟,虽是清唱,却很流利,很能扣人心弦。
一曲唱毕,太夫人、李靖行都鼓了掌。
太夫人是女中豪杰,年轻时还上过战场呢,被她这曲子唱得触动心肠,心驰神摇,眼角还沁出了一点湿意。
李靖行看着千柔,眸中柔情荡漾,隐约还有几分得意。
那天的事情,他听过太多次,此刻听到她的歌声,心头的震撼却是难以言喻的。
难怪全场人都被征服了,这支曲子的歌词,及她所赋予的感情,值得被如此对待。
真好,这样出色的女子,成为了他的妻子。
今后,她的好,只有他一人能看见呢。
正欣喜得意之际,太夫人已经回过神来,含笑望了过来,打趣道:“你小子真是走运,这么好的女孩儿,竟落到你手里了。以前你的那些荒唐事,我就不说了,如今你有了好媳妇,可要好好对她,不能再胡闹了,不然,我定然饶不了你。”
李靖行闻言,忙正色道:“祖母放心,你了话,我不敢不遵的。”他说着,侧头看了千柔一眼,微微红着脸,含着情意道:“有祖母为你撑腰,从今往后,我定然将你捧在手心,绝不敢错待。”
千柔一脸娇嗔,忙避开他的目光,脸上却已经羞红了。
太夫人见状,更是笑个不住。
李靖行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一声,转了话题道:“祖母,有一事孙儿想请你帮忙。今天喜帕的事儿,闹成了这样,府里不知会生出多少闲言碎语来。孙儿求祖母,出面说明一下情况,不然,你孙媳的名誉就会受到影响的。”
千柔听了这番话,先是愣了一下,其后,不由得生出一抹深深的感动来。
他肯惦记自己的名誉,说明在他心里,自己是很有分量的。
之前,他承认没有圆房,是因为身体出了问题,如今,他又这般为自己着想。
人非草木,谁能无情。
千柔的性子,最是吃软不吃硬。
因自小没有得到多少爱,凡是对她好的人,哪怕只是小恩小惠,她都记在心头,从未忘记。
被夫君这般对待,一颗心仿佛被潺潺的温水润过一般,又似乎微有涟漪泛起,与旁人相比,似乎有什么不同之处。
如是,千柔芳心可可,看向李靖行的目光里,不由自主多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愫。
太夫人揶揄道:“不用你提醒,这事情我心里有数的。你疼媳妇儿,我自然也疼孙媳,绝不会让她受人闲话的。”
“那就好,”李靖行露出释然的笑容,忙奉承道,“有祖母出马,自然什么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太夫人摆手道:“你别拍马屁,这件事情,其实不太好圆过去呢。”
话音一落,千柔忙道:“圆不了就罢了,我并不在意这些,只请祖母千万要顾全二爷的面子,不然,还不知会有多少闲话呢。”
方才,李靖行承认自己身体出了问题,千柔感动之余,其实也很愧疚。
倘若为了圆话,让更多人知道这事儿,必然会让李靖行的男人尊严受到严重打击。
权衡之下,千柔宁愿自己被流言蜚语包围,也不想事情演变成那副模样。
太夫人听了这番话,自是合了心意,笑呵呵的道:“放心放心,靖行是我孙子,我自然不会让他受到半点伤害。”
她目光在千柔、李靖行身上流转了一圈,连连点头道:“你们这对小夫妻,愿意为对方做想,又肯互相维护,真是极其难得。但愿以后的日子,你们也能这么好,早点给我添个重孙子,那就完美了。”
千柔听了满面羞红,李靖行却是含着微笑道:“祖母放心,你的心愿,孙儿定然会实现的。”
正和乐融融之际,外面传来丫鬟的通传声,原来二房的人到了。
太夫人便出声让他们进来。
定国公府现在住着四房,排行靠前的两位,及最小的那一个乃是同父同母,感情很深厚。至于三老爷,乃是庶出,自然就远了些。
大老爷李明卿,继承了国公爷的爵位,身上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李二老爷李明远也就四十岁的样子,头戴文士巾,一身暗竹纹长衫,显得儒雅风流。妻子萧氏,也是极端庄大方,一看就知道是个上得厅堂的主儿。
三老爷李明延,虽然长得也不差,但时常低着头,有些畏畏缩缩的。妻子连氏,乃是富商之女,一双眼睛溜溜转,很精明的样子。
至于四老爷李明年,放了外任,连家眷都一同带去了,并没有在家。很快,大房的人也陆续到齐了。
千柔便在李靖行的指点下,给长辈们一一见礼敬茶。
一圈下来,收获了不少见面礼,有贵重的,也有略差一些的,不一而足。
旁人都罢了,薄氏自是无比气闷。
众目睽睽之下,她却是作不得,反而赔进去了一支点翠衔珠金步摇。
没法子,她是李靖行的嫡母,再者,李明卿在这里看着呢,礼物若是太轻了,真真拿不出手。
千柔毫不客气的收了,还大声道谢,那含笑欢喜的模样,自是让薄氏越难受起来。
接下来就是和同辈间的见礼。
除了李靖希之外,屋里站着的少年少女,都是李靖行的弟弟妹妹。
故而,千柔只给李靖希、千媚奉了茶。
千柔含着恰到好处的浅浅笑容,从容唤了“大哥、大嫂”,行了礼,接着奉茶。
她自然记得,之前与李靖希见过一次的事情。但她心思坦荡,又不知李靖希的心事,自然从容应对,没有丝毫失礼之处。
千媚死死盯着千柔,恨得要吐血。
她的恨意,不止是因为千柔平安躲过了算计,还因为李靖希。
从进了这屋子开始,李靖希的目光,就似凝在了千柔身上一般,很是失态。
千媚暗自掐了他好几下,才让他略略回神,不至于让人现不对劲之处。
谁知等到千柔走到跟前时,李靖希竟然只顾盯着她瞧,忘了接茶。
千媚恨得要命,想再掐他,又怕被人看出端倪来,只能拼命使眼色。
李靖希眼波未动,丝毫没有察觉。
算起来,这是他第二次见她。
比起上次,她长高了一点,整个人仿佛长开了一般,袅袅婷婷,气质清雅。
容色不及千媚,但她眉眼却极生动,不似寻常闺秀那样规矩死板。
李靖希暗自一叹。
这些天来,他与千媚的感情还算不错。
但此刻,见了她,心中却觉得不足。
倘若当初他不自以为是,这个女子,该是他的才对。
此刻,他心底满是怅然,却忘记了,薄氏根本不可能让他娶顾府的庶女。
千柔不知他心头正思绪翻滚着,见他迟迟不接茶,心中自是惊讶不已。
正不知所措,李靖行已经出声道:“大哥精神有些恍惚,是不是昨夜没休息好?”
李靖希登时清醒过来,“唔”了一声,调整了心情,才伸手接了茶。
见状,千柔、千媚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轮到千媚时,千柔仍是如常微笑,十分妥帖。
千媚皮笑肉不笑的接了茶,以一支极寻常的金簪打过去了。
之后,李靖行的弟弟妹妹嘻嘻哈哈上来,给千柔见礼,以“二嫂”唤之。
千柔从容受了礼,一一给了见面礼。
东西都是提前准备好的,每样约莫值个二十两银子,不算贵重,却也不至于太简薄。
待见完了礼,太夫人便笑着道:“好了,男人们都走吧,咱们女眷一起自在说说话儿。”
众人一听,忙都凛然领命。
李明卿便站起身来,含笑带着大家离开。
李靖行深深看了千柔一眼,才随众而去。
人群中,李靖希咬着牙,才强忍住心头的冲动,没有再将目光落到千柔身上。一时,屋内的人去了大半。
太夫人挥挥手,先向几个女孩道:“你们年纪小,坐不住,去隔壁喝茶,自在说话儿吧。”
女孩儿们自是巴不得,都眼睛一亮,笑嘻嘻应了下来。
千媚见她们都走了,自是合了心意,笑了一下,迫不及待的道:“祖母,你似乎极喜欢我这妹妹呢,看来,他们没圆房,必定是事出有因,而且,那理由祖母你还极赞同,是吗?”刚才千媚被李靖行、太夫人联合声刺了两句,不得不掩面离开。
因失了面子,千媚气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将妆弄花了,只得回了自己屋子补妆。
而薄氏出去后,正巧有下人来请示家事,就忙碌了一番。
婆媳两个是在太夫人门口遇上的,并没有碰头。
故而,那内情,千媚一点都不知道。
她心底对李靖行的说辞好奇极了,又一心盼着千柔被打到地底下,故而一张嘴就一针见血,一点都不想拐弯抹角。
她话一出口,屋内静了一静。
萧氏、连氏互看一眼,都惊讶不已。
什么情况?一对新人竟没有圆房?婆婆竟没有火,还挺高兴的?
千柔听了千媚的质疑声,不由得在心头冷笑。
多日未见,昔日端庄大气的四小姐,竟像个刺猬似的,见人就扎。
不,应该说,是见她就扎!
千媚来势汹汹,千柔心里却无害怕之情,因她知道,太夫人定然会出头的。
故而自己要做的,不过是静静等着,当个安静的美女子。
见千媚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太夫人果然冷哼了一声,看了薄氏一眼,才缓缓道:“方才,二郎媳妇的守宫砂,我们都亲眼见过了,确实是白璧无瑕。关于这事儿,其实原因很简单。二郎说,他媳妇儿才满十五岁,年纪太小了,小时候又没调养好,怕太早圆房会伤身。呵呵,你们听听,二郎是不是很懂事很体贴?大家都说他不成器,但由这事儿看,他们这对小夫妻的感情,真是好得不得了。”
千媚再料不到竟会是这样的理由,呆了一呆,气得抿了抿唇。
倘若这理由是假的,那证明顾八魅力很大,连太夫人都肯站在她那边百般护着她。
倘若是真的,那同样也证明,顾八魅力很大,不然,身为浪荡子的李靖行,怎么会这样相待,这样尊重她呢?
自己嫁进来之后,苦心经营了这么久,才偶尔得太夫人一个笑脸。
至于夫君,即便再用心,也是面和心不合。
看看人家的待遇,再想想自己,想想自己的丈夫,真是天壤之别呀。
千媚心中思绪滚滚,气得一口老血涌了上来,又默默咽下。
太夫人却不放过她,盯着她瞧,接着道:“大郎媳妇,你行事向来妥帖,对于你,我一向是极喜欢的,但今儿个你却屡屡逾越,我只能破例提醒了。嗯,你是什么心思我不管,但今后小叔子房里的事情,你还是少管为妙,不然,只怕会有闲话呢。”
千媚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却不得不低着头,闷声道:“孙媳知道了。”
太夫人见她应了,这才转过头,转而看向千柔,笑眯眯的道:“说实话,你们成亲前,我还有些担心你们合不来,但如今看,二郎是极喜欢你的呢。”
萧氏是聪明人,察觉到太夫人极喜欢千柔,忙凑趣道:“当然喜欢了,老太太你是不知道,昨儿个二郎脸上的笑容,真是太耀眼了。”
连氏也忙道:“我从不知道,他竟然会笑成那样。嗯,看来他心里,必定是爱极了新人,才乐不可支,又百般体贴,能让靖行这般相待,可见侄媳是个有本事的。”
几人一起打趣着,将千柔说得低了头,脸上仿佛有桃花绽放一般,娇羞不胜。
一时,大家又说起昨天添妆的事情,都说这样的荣耀太难得了,对千柔赞不绝口。
千媚、薄氏忍着气,听她们说笑,心情万分复杂。
如此热闹一阵,方才各自散了。
按照规矩,千柔自是跟在千媚身后,随着薄氏一同款款而行。
在人前,薄氏、千媚一直含而不露,但当她们跟二房、三房的人分道扬镳之后,自然就无所顾忌了。
千媚心里憋着火,频频回头张望,盯着千柔的目光似淬了毒一般。
千柔并不畏惧,唇边反而还带着清浅的笑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她心底,也的确并不惧怕。
在顾府时,她与千媚、简氏屡次交锋。那时候,她处境万分艰难,却一点都不害怕。
如今到了这里,少了简氏,多了一个薄氏,却也算不得什么,反而还于自己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