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就是如此,谢琳听到此处也是轻叹一声。
见姜泽面色难看,她复又斟了杯茶递给姜泽,语重心长道:“我儿说得不错,可世间万事万物皆是相克,相对的,任何一件事情,都存在利弊两面,也必然存了对应之策。
眼下的境况,咱们确实需要慎重以对,但也着实不必太过悲观气馁,需知人生在世,从来就没有坦途可言。这一路上总有风浪坎坷,倘若每生一件事情,咱们都将其视作沉甸甸的包袱,那日子便会过得不堪负重失了乐趣。便是最后达成所愿,也不过是汲汲营营穷尽心力罢了,如此这般,还追求那至高无上的地位又有何意义?”
谢琳的话音落下,花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
冬日阳光和煦,并不如夏秋季节般热烈刺目,此时时辰正好,和风习习,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再加上花房的四壁有暖气,花房里氤氲着浅淡清甜的花草香气。
花房的大门敞开,不时有风轻轻拂过,明媚的阳光透过琉璃瓦洒下,折射出细碎剔透的斑驳流光,柔和的光点均匀的铺洒在陈放得错落有致的花草苗木间,一动一静皆是难言的静雅,置身其中,令人身心更加惬意舒畅。
许是因着环境不同,让人的心情也迥然不同,此时此刻,谢琳对着姜泽,竟是难得循循善诱推心置腹。
姜泽闻言颇有些诧异,但也只是怔愣了一瞬,唇角便勾起一抹笑容;在这点上,他自忖做不到谢琳这般坦然无畏。
心中认同,姜泽端起茶来一口饮尽,茶香纯净,入口清爽甘甜,是上好的明前蕊芽,只一口,姜泽便知这是南方少有的云溪贡茶,每年的产量不过三斤左右,只在绩溪县翠湖岭以西的濛沫山才有,就连他的承运殿也只分得半斤,其余的皆是送到延禧宫来了。
他点点头,放下茶杯,认真看向谢琳道:“母后说的极是,儿子比之母后多有不及,还请母后为儿子解惑。”
谢琳颔,放下手中的红泥壶,语调缓缓,轻柔却不失沉稳道:“这头一桩,便是要探探蔚蓝到底有多少斤两,至于她与蔚栩离京的真相,是否真如蔚池所说由玄清出手相救,亦或有别的原因,母后也只能尽量一探。”
“母后……”姜泽不解,闻言面上有些讶然,他们不是在说针对蔚池与姜衍,具体要采用什么对策吗?怎么转而扯到蔚蓝身上了?
谢琳轻轻抬手,正色道:“你方才说了许多,也全都说在了点子上,但却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人物,这人便是蔚蓝姐弟,或者干脆说是蔚蓝。咱们之前的所有计划与动作,几乎都将蔚蓝排除在外,如今看来,忽略蔚蓝,或许是咱们犯的最致命的错误。”
谢琳也是在得知蔚蓝姐弟活着回京时,才惊觉,在先前出现的所有变故中,无论是她还是姜泽,几乎都因着蔚蓝的年龄,不知不觉中,就将蔚蓝忽略的彻底,可事实上,他们所有计划的夭折与受挫,又似乎都与蔚蓝有关。
而蔚蓝与蔚栩,是构成与决定他们成败最为关键的一环。兴许在得知蔚蓝姐弟还活着之前,谢琳并不觉得这是个错误,也没有引起足够重视,但蔚蓝姐弟偏偏活着回来了,且是在姜泽下旨追封这姐弟二人之后,这简直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想想都让人觉得好笑。
细想下来,自罗魏死后的十来年,谢琳无论是在前朝还是后宫皆是横行无忌,根本就无人能掠其锋芒,可蔚蓝姐弟活着的事实,就像有人对久未遇到挫折的谢琳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并在她头顶敲下重重一锤。
倘这一切真是因着蔚蓝而改变,那她谢琳还真是阴沟里翻了船。
谢琳思及此,不由垂下眼眸笑了笑,心中燃起斗志,她略作停顿,将话题引向蔚蓝道:“你仔细想想,看母后说的是否有道理,咱们所有的计划,几乎都是在曦和院走水之后,才偏离了原来的轨道变得一不可收拾,以至于一步步陷入如今这样被动的境地。”
姜泽闻言微怔,他沉默了一瞬,若有所思道:“按照原计划,若曦和院不曾走水,蔚蓝姐弟该是被送去了昕阳,那后来的事情,应该还在咱们的计划之中。”
谢琳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姜泽似是确定了心中的想法,醍醐灌顶般逐一分析道:“若无此事,一来,蔚孔氏不会担心蔚家二房被牵连进去,心虚之下匆忙杖毙两个婆子来顶罪,直接将自己管家不利造成蔚蓝姐弟殒命的事情给坐实了。
母后与儿子也不会先后下旨,对蔚家二房作出了惩处。如今便是蔚蓝姐弟没死,蔚家二房在针对蔚蓝姐弟一事上失职疏忽,也已成为既定事实,且断无更改。
而蔚家大房与二房早就不睦,蔚池想将蔚家二房分出去,只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此事一出,恰好正中蔚池下怀,咱们等于是在帮着蔚池清理门户。
反之,若是曦和院不曾走水,蔚家二房如今应当还是一枚活棋,即便蔚池对蔚家二房再是不满,蔚陈氏还活着,在没有正当理由的情况下,蔚池也不好轻易将蔚家二房扫地出门,那么,两房之间至少还能维持表面和睦,儿子日后若想从蔚桓处打探蔚池的消息,也算多个渠道。
二来,孔志高不会因此受到孔氏牵累,自然也就不会被闲置。以往姜澄对孔志高多有倚重,倘孔志高不被闲置,便能牵制住姜澄,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姜澄对孔志高失望透顶,竟隐隐有脱离孔志高、呈老死不相往来的趋势。儿子也不可能在针对姜澄一事上如此被动,对姜澄的动作更是一无所知。
三来,岑刚不会在早朝上要求彻查此事,儿子也不会因着怕牵扯太多,干脆将事情交给京兆尹来办,以至于杜威不敢深查,只揣摩着儿子的心思匆忙结案。其结果,不但证实了那两个婆子的罪行,也再次坐实了蔚孔氏对蔚蓝姐弟的疏忽苛待。
如今蔚池要对蔚家二房出手,便是碍着之前的案底,咱们也只能对蔚池的动作睁只眼闭只眼,且不能帮蔚家二房说上一言半句。且此事说到底,对儿子的名声也是有损。
四来,若是没有曦和院走水一事,儿子与尹尚不会相互猜忌,合作也就不会破裂,自然而然的,也就不会有洪武帝为表歉意,修书欲与启泰联姻一事。
与大夏联姻一事,从本质上讲,不但非姜衍与蔚池所愿,也非儿子所愿,儿子之前之所以一力促成此事,盖因蔚蓝已死,想让姜衍娶了尹娜,来个釜底抽薪,彻底断了姜衍的退路。可如今蔚蓝姐弟活着,儿子又才应下此事,若姜衍不愿,儿子便进退两难,等于将自己架在火上烤。
可君无戏言,此乃国之大事,断然没有朝令夕改的道理,大夏的使臣队伍应该已经出,尹娜好歹是公主之尊,既然来了启泰,又如何肯轻易回去?
莫说尹娜本人了,便是洪武帝的面子也挂不住。如此,尹娜在启泰的归宿,便成了一个问题,可三国来贺的时间统一,有南疆与北戎见证,就算咱们想要糊弄过去,只怕也是不易。”
姜泽一口气说完,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之前从来没想过,倘若蔚蓝还活着会是怎样的局面,如今想想,不禁让他后背渗出一层冷汗。无论这些是必然还是巧合,总归结果已经让他足够震惊。
且尹娜的归宿,还真的是个问题,除了他,启泰国如今的成年皇子只有姜衍与姜澄,他是决计不可能纳了尹娜为妃的,而姜衍与姜澄有婚约在身,其他宗室成员,虽年龄也有相当的,可若是没有足够的身份与能力来匹配,一则大夏不会答应,二则,他也不会答应,因为驾驭不了伊娜的,势必会将启泰的朝政要事泄露出去。
见姜泽脑子终于转过弯,谢琳不由得欣慰的点了点头,“所以,对于蔚蓝,咱们不得不防,无论是因着她以往是如何离京,还是她未来有可能是姜衍王妃的身份。”谢琳说到这,颇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头,轻叹道:“若蔚蓝当真平平无奇,估计姜衍也不会急着在此时出手。”
也是到了此时,谢琳方才释然,十一岁虽还年幼,但却并非不通人情世故,也绝不是对一切都懵懂无知的年纪。
高门大族里出来的闺秀,又有几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尤其是蔚蓝在遭受连番打击之后,越是残忍的事实,越是催促着人成长。
就好比她,至少她在十一岁的时候,因着身份处处受到冷眼与排挤,她已经懂得如何借势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也懂得如何才能让自己过得更好,并想尽办法来改变自己的身份。
姜泽不如谢琳想的深,但闻言还是咕哝了一句,道:“没准姜衍只是因为洞悉了启泰与大夏联姻之事,临时找了蔚蓝来挡一挡呢?”可细想之下,他又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摇头道:“也不大可能,便是为了蔚家军的兵权,就算蔚蓝只是个无盐女加傻子,姜衍大概也不会放过。”
思及此,姜泽不免又想到与罗皇后并列为启泰双姝的雷雨薇,蔚池也是个儒雅俊朗的,蔚蓝又怎么可能会是无盐女?
谢琳点点头,喝了口茶继续道:“镇国将军府就好比一颗根深叶茂的参天大树,嫡支虽然历来人丁单薄,但却个个出色,并不是轻易就能撼动的。历代启泰帝王,也不是没人打过蔚家军兵权的主意,可你看有谁成功了?
按照惯例,蔚家的每任家主,从接掌蔚家军兵权开始,几乎有大半的时间都驻扎在边关,他们为什么就能放心上京城的家小?还不是因为他们留了足够的人手,上京城一旦出现变故,这些人定然倾力相护,也因此,他们心中才能没有挂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