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头如墨的乌垂泄,有些湿润地贴在脸颊的两侧,可见不久之前才淋过了雨,那双月牙眸中好似深藏一汪碧湖,眼周处描着淡淡的青色胭脂,使得这双眼睛愈妖娆。
不同于平日里的一身浅粉衣裳,此刻他穿的是青衣,却也极为好看,领口微敞,依稀可见晶莹锁骨,露在衣衫外的肤色似雪,他唇角轻扬,正朝着她浅笑。
白皙玉手抓着一条青色狐尾把玩着,还试图要用那狐尾来挠她的脸。
眼见着那条青色狐尾就要凑到自己的鼻尖,颜天真连忙伸手挥开——
“史曜乾,你又在玩什么把戏?你别以为你打扮成这番模样,我就认不出你!”
他这是在扮演青狐妖?
她曾经给他唱过一曲青媚狐,曲风妖媚,兴许就是这歌给他带来了灵感,他闲着没事,扮起了狐妖。
单单论颜色的话,男子穿粉色其实比青色骚包得多,但此刻看他这番打扮,分明比平日里穿粉色衣裳更加妖娆。
还有那么一点儿骚气。
啧啧啧……
“天真,这是在梦里。”他开口,嗓音依旧清脆动人,比出谷的黄莺更加好听,“在梦境之中,你可以为所欲为,来呀——”
他拉长了尾音,轻抿着唇,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他的笑声似乎也带着魔力一般,如同羽毛拂过人的心田,在空气中泛着圈圈涟漪。
这般慵懒且诱人的笑声,听在耳朵当中,可谓是一种享受。
可颜天真并未被男色冲昏头脑,而是一个鲤鱼打挺坐起了身,轻叱了一声——
“你给我正常点!你平日里那一副白莲花的样子可比现在这样顺眼多了,你怎么也学起了你哥不正经的那一套?!”
史曜乾将身子往后稍稍一仰,一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搁在腿上,歪斜着身子,摆出一副分外慵懒撩人的姿势。
之所以歪斜着身子,自然是不想将那六条狐尾给压扁了。
面对颜天真的呵斥,他依旧轻笑着道:“天真,你怎么在梦中也这般严肃?在真实的世界里,你一本正经,不好男色,如今是在梦里,你大可不必如此严谨,放纵你自己便好。”
“你……”
“与我一起放纵,无论你想如何,我都是愿意配合你的。来呀……”
“梦你妹啊梦!”颜天真的眼角剧烈一抽,“你真当老子傻到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即便这是在梦境里,我梦到的人也不应该是你!”
“不梦到我?你还能梦到谁?”史曜乾依旧一派云淡风轻,“你是不敢承认,你内心深处想着我,才会梦见我,你想用咆哮来掩饰你内心中的惊慌,你觉得梦见了我,就是对不住凤云渺吗?没关系的,你在梦中如何过分,他都不会知晓。”
“你还跟我装是吧,看来我不揪掉你的狐狸尾巴,你是不会现原形了。”颜天真说到这儿,立即下了榻,两步到了史曜乾身侧,俯下身便去揪他的狐狸尾巴。
史曜乾见着颜天真这架势,连忙道:“别揪我尾巴呀!”
连在一起的六条染色狐尾,很贵的!
然而他的阻止,对颜天真来说是不顶用的,只见颜天真揪住了一条狐尾的尾端,使劲那么一拉扯!
“啊呀!”史曜乾惊呼了一声。
颜天真摸着揪下来的狐狸尾巴,白了一眼史曜乾,“你叫唤个什么,又不是真的尾巴,难不成揪下来还会让你觉得疼?!”
话说到这,她毫不客气地抬脚踢了一下史曜乾的臀部——
“狐妖大人,您的狐狸尾巴断了一条,怎么就没流血呢?嗯?”
“你……你怎么可以踹人家那里。”
史曜乾摸着自己被踹的臀部,撇了撇嘴,“郡主,你可真是太粗鲁了。”
狐狸尾巴都被揪掉了,他自然是装不下去了。
颜天真将手中的狐尾丢到他脸上,“在背后粘六条尾巴,有意思么?大半夜的跟我装什么青狐妖,幸好老子胆够大。”
“我……”史曜乾张了张口,此刻面上浮现一丝被拆穿的局促,“郡主,我可不是有意要骗你的,我只是想哄你开心……”
“你这是什么说法?你扮个狐妖半夜来吓我,这是哄我开心?”颜天真抽着抽唇角。
“我将自己打扮了一番,就是为了给你个惊喜呀。”
“惊喜个屁,惊吓还差不多,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就看到一条狐狸尾巴,老子差点以为自己真的在做梦。”
醒过来的那一瞬间,她其实是察觉到了有人靠近。
虽说屋外的雨声淅淅沥沥,但她还是可以听见窗户破开的声音,这样的声音,已经足够惊醒在睡梦中的她。
原本觉得窗户可能是被风拍开的,她也得去关上才行,而当她察觉到了有人靠近,自然是警惕地睁开了双眼,看到一条狐狸尾巴闯入了视线之中,她怔了怔。
她不觉得是梦,因为屋外的电闪雷鸣那么真实。
于是乎,她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察觉到了疼痛的感觉,便可以彻底断定这不是梦境。
再之后看清了史曜乾的面容,便晓得是他在捣乱。
这一身打扮,再配上他的话语,勾引的意味未免太过明显。
他是真打算引诱自己去包养他?
“郡主,你生我的气了么?”史曜乾这会儿也不搔弄姿,坐正了身子,双手环上了自己的膝盖,将头埋在膝盖处,“这么轻易地就被郡主识破了,真是有些丢人。”
“这没什么好丢人的,你这段数的确是不高明。”颜天真走回了床沿边坐下,慢条斯理道,“我还以为你跟你哥终究是不同的,想不到你也喜欢玩这样的把戏,如此看来,你倒也是个有心机的。”
“我……”史曜乾开口试图辩解,可张口的那一瞬间,却又蹦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想了想,似乎是词穷了,便只能低下头,作失落状——
“我没什么好说的,郡主想怎么看待我,这都不是我几句话能改变的。”
颜天真挑了挑眉头。
这样的时刻,若是他费力辩解,反而显得心虚。
他摆出一副‘你爱怎么看待我都随便你,我也不解释’的态度,反倒让人觉得,兴许是对他有些误会,而他又不是争强好胜的性格,便选择了不辩解。
“史曜乾啊史曜乾,我怎么有些看不懂你了。”颜天真托腮思考,“若不是今夜你做了这么一番打扮,来我房中,你在我心中兴许还是一朵纯洁的小白莲,但是此刻,我对你的印象却有所改变。”
史曜乾静默了片刻,道:“郡主,我平生很少算计人,值得我算计的人,在我心中的地位都是不低的。”
“喔?那本郡主还应该觉得荣幸吗?”
“我知道郡主心中对我已经有成见了。”史曜乾叹息一声,“郡主,我没有任何对你不利的想法,我只是想要留在你身边而已,郡主不愿意收我做面,收我做个端茶递水的下人也是可以的。”
“这么想要留在我身边?”颜天真慢条斯理道,“你可别告诉我,你也看上我了……”
“有何不可?”史曜乾大方承认,“我终究也是凡夫俗子一个,又如何能抗拒你这仙人之姿?”
“你倒是实诚,可我是不会将你收留在身边的。”颜天真的语气不容商量,“你要晓得我如今可是有家室的,我与南旭国的太子在一起,他怎能容忍我身边有小白脸?以他的性子,是绝对不愿意头顶一片绿的。”
“郡主,我……”
“什么都不用说了,出去罢。”颜天真伸手指向房门外,“今夜你扮作狐妖吓我这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明日一早你就离开罢,你可别让我后悔今日救你,我救你是难得善心,你若是想要赖上我,这如意算盘可就打错了。”
“原本我是想要博得郡主的好感,如今看来,是弄巧成拙了……”
“你也不必太在意,我对你原本就是没什么感觉的,不喜欢也不厌恶,你在我眼中跟个路人甲并没有区别,人这一生会有许多过客,你只不过是过客之一。”颜天真的语气毫无波澜。
史曜乾:“……”
过客之一。
这话听起来,让他觉得自己好没存在感。
原来他在她的心目当中,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过客。
难道就没有一点儿特殊的地方?
他并不平庸啊。
这颜天真还真是挺有本事,简简单单的一席话,就让他心潮起伏。
在过去的那些岁月里,他是不曾被人这么对待的。
大多时候,他都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人趴伏在他的脚下,就如同在后院厨房里,那群跪地求饶的掌柜伙计。
那种高高在上被人畏惧的滋味,很是不赖。
而像此刻这样被忽略,倒还真是不好受。
“给郡主造成的惊吓,我感到十分抱歉。”他道了一句,站起了身,“郡主好好歇着吧,我退下了。”
话音落下,他便转过了身,一步一步迈向了房门之外。
颜天真眼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处,他还顺手带上了门。
她这才回到了床榻边躺下,扯过被褥盖了上,闭上眼继续睡。
好在史曜乾闯入的这一小插曲,并未打扰她的睡眠,她依旧是安稳地睡到了天亮。
直到早晨的一缕阳光透过纱窗打在地面之上,颜天真将醒未醒之际,听到耳畔隐约响起吱呀一声,那是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同一时刻,一缕香气蹿入了鼻翼中,这让她耸了耸鼻子。
那是——食物特有的香气。
她撑开了眼帘,一个白花花的包子闯入了视线之中,在她的眼前晃动着,勾引着她的食欲。
她伸手抓上那包子,余光瞥见床沿坐着海蓝色的身影,悠悠道了一声,“云渺,你可真淘气啊。”
话音落下,她便从榻上坐起了身。
凤云渺手中端着一盘包子,冒着微微热气,眼见着颜天真醒了,道:“先去洗漱再来吃罢,雪枫做的包子,厨房里还炖着燕窝呢,也是为你准备的。”
“为何是她来做早点?”颜天真道,“这客栈的掌柜伙计干什么吃的,让他们去忙活就是了。雪枫是女官,又不是丫鬟。”
凤云渺道:“这事我正想跟你说呢。雪枫一早去厨房里催伙计做早点,结果你猜她看见了什么?这个客栈里,掌柜连同伙计共四人,全数死于非命,且有一人死状十分凄惨,整个头部被人扭转了半圈,还有一人几乎流干了血。”
“莫非昨夜客栈遭到歹人洗劫了?”颜天真说到这儿,又改口道,“不对,若是真有强盗来洗劫客栈,总不会只杀那掌柜伙计几人,昨夜电闪雷鸣月黑风高,这是谋财害命的好时机呀,咱们自己人这边可有人员伤亡?”
“并无。”凤云渺轻描淡写道,“就死了那么四个人,咱们这边的人员,无任何伤亡,也无财物损失。”
顿了顿,又道:“派了几个人去查看现场,结果现了厨房灶台底下的迷魂香与绳索,以及厨房门口的竹篓,庭院之内徘徊着三四条色彩斑斓的小蛇,若是我们判断没错的话,这些东西,都是客栈的掌柜与伙计准备的。否则何必藏在灶台下呢?”
“这竟然是一家黑店?”颜天真当即想到了这个可能性,“迷魂香、绳索、包括蛇,这些可都是用来害人的,大半夜的他们四人为何全聚在厨房内?莫非是他们要密谋着谋财害命,以咱们这伙人为目标,那些东西都是为了拿来对付咱们的。”
“不错,这个可能性极大,除此之外,暂时也想不到其他的原因。”凤云渺道,“可惜他们很不走运,害人的事都没来得及做,便先去见阎王。”
“谁这么见义勇为?”颜天真道,“会是咱们这边的自己人干的吗?”
“一早就问过所有人了,并没有人站出来承认。”凤云渺慢条斯理道,“这做的可是除暴安良的好事呢,竟没有人出来认,兴许真的不是咱们这边的人。”
“这就有点儿奇怪了。”颜天真道,“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会有谁敢做不敢认呢。”
“反正咱们是没有损失的,又何须纠结太多,随他去罢。”
颜天真挑了挑眉,不再多言,下榻去洗漱。
吃过了早点之后,穿戴整齐,便随着凤云渺下楼去了。
尹默玄也正吃着早点,眼见着颜天真下楼了,冲她道:“再过一刻钟,咱们就继续上路。”
颜天真点了点头。
而就在下一刻,从后院处蓦地传来一声虎啸。
这声音可不小,让大堂内的众人都能听得清晰。
“怎么回事儿?”尹默玄下意识地望向了后院。
大堂与后院之间隔着一道门,他自然是看不清楚后面的情形。
“玲珑虽然是猛兽,但平日里有伶俐看管着,可是不会无故咆哮的。”凤云渺道,“听它这声虎啸,似乎是心情不好,又兴许是有人惹到它了。”
颜天真听闻此话,连忙起了身走向后院,“去看看。”
凤云渺便也跟了上去。
到了后院处,便看见玲珑趴在一棵树下,而他的身旁站着凤伶俐,身前站着——史曜乾。
“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么?不要随便靠近玲珑,它不喜生人的靠近,我不是没有提醒过你,你还非要靠过来,他不吼你吼谁?”
凤伶俐望着史曜乾,语气有些不客气,“义母不过收留了你一夜,你现在是不是应该离开了,我们等会也要启程继续上路。”
“我……”被凤伶俐数落了一通,史曜乾垂下了头,“只是觉得这白虎实在漂亮,被你抚摸着的时候那般乖巧,我便想着靠过来看看。”
“因为我与它熟悉,它都是我喂养的,自然就与我亲近。”
凤伶俐继续数落,“你莫非不晓得,猛兽都是生人勿近的?哪有你这么不知天高地厚,方才若不是我在这里,它兴许都朝你扑上去了,平日里若是有人不识好歹地靠近它,被它咬了也是该,若不是看在你与义母相识的份上,我也是不想管你的。”
“我……”史曜乾咬了咬唇,神色有些落寞,“还是要多谢你,你说的不错,方才若不是你阻止,它或许就朝着我扑上来了,我看你与它那么亲近,我挺羡慕你的。”
兴许是被数落了一通,史曜乾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委曲之意。
凤伶俐眼见数落地差不多了,便打住了,再次开口的话和善了一些,“有我在,它不会把你怎么样,你还是快走罢。”
二人说话间,颜天真已经走上了前,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义母。”凤伶俐冲着她问候了一声,随即指着史曜乾道,“他方才想要靠近玲珑,玲珑自然是不依他的,眼见着一爪子就要拍上去,我及时阻拦了玲珑,它便咆哮了一声,就不再有动作了。”
颜天真抽了抽唇角,转头望着史曜乾,“我该说你什么好呢,你这胆子倒是不小,这白虎连我这个女主人都不愿意亲近,你竟敢去靠近它,你以为这是只猫?”
“我以为它很温顺。”
“伶俐在给它投食的时候,它自然温顺,这并不代表它对任何人都没有脾气。”颜天真淡淡道,“你该离开了。”
“郡主大可放心,我不会赖着你的。”史曜乾道,“到了鸾凤国之后,我便会主动离开,就是我如今有一个不情之情……”
“我不答应。”颜天真并不等他说完话,便开口打断,“我并不欠你任何人情,且,我也帮过了你一回,你再有什么不情之情,可别跟我说了。”
她依稀都能猜到史曜乾的不情之请是什么。
而就在下一刻,史曜乾道:“我只是想随行,郡主,你可以当我不存在,你们的队伍少说几十来人,多一个人,也不算多罢?”
颜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