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中看着投在墙上的交叠人影,脸上终于露出了疲惫。
卢渊挣扎的动作停了一下,微微一愣,徐中的声音就又从耳边传来:“经过这阵子,我才算明白打仗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人,说没就没了,也就那么一眨眼的工夫。”
他顿了顿,手抚着卢渊脑后的黑发:“我跟你学这些本事,是为了多杀几个鲁国兵没错,但除了这个,我还想保住自己这条小命,还想关键时候能帮上你的忙……打下六横城的时候,能跟你完完整整地回来。”
卢渊听他说着这些话,心里没来由地感到沉重。战火硝烟里,每个人都显得无比渺小和脆弱,自己固然为六横城一战能否顺利而担忧过,为大楚能否少增伤亡而担忧过,但这一刻他不禁想到,如若徐中有何不测,自己是否也会为他难过?
说到底,若没有温白陆的毒计陷害,徐中一家本不该卷入这场风波里。
徐中抬头看着他道:“我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我这次回不来,看在我帮过你几次忙的份上,你能不能替我照顾我娘?也不用什么山珍海味,车马大宅,只要她有吃有喝有地方住,闷了有人陪她唠嗑,也就成了。”
卢渊皱了下眉,良久才道:“好。”
徐中低笑一声,语调又恢复了往常的轻快,说道:“这我就放心了。我知道你以后要当皇帝,你现在说的话,也算是半拉圣旨。”
卢渊定定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徐中便又乐了:“你这么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是真要死了,我可还没活够呢。”他嘴角一咧,露出几颗白生生的牙,半开玩笑道,“我连命都押上了,这辈子还没玩过这么大的赌局。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将来要是真发达了,怎么也得给我留个大官做做。”
卢渊脸上终于有了笑容,问他:“你想做什么官,将军?元帅?还是丞相?”
徐中摆手道:“将军元帅常年在外头打仗,一年也见不着家人几回。丞相嘛,少说得是个探花榜眼才能当得上,你要让我考那玩意儿,还不如杀了我呢。”
卢渊故意哼了一声,抬高音调道:“出将入相都还挑三拣四,你的胃口可也不小了。那你说,你究竟想做多大的官?”
徐中想了想,忽而目露一丝狡黠,小声道:“那得看你当不当得上皇帝。”
卢渊一愣,蹙眉道:“即便我只是亲王,难道连举荐几名官员的权力都没有吗?”
徐中却哈哈笑道:“我的意思是,你要当皇帝,我就给你当个正宫皇夫,要当王爷呢,我只好吃点亏,你让皇帝封我个一品王夫当当,我也知足。”
眼看着卢渊一张俊脸又沉下来,徐中依旧笑眯眯地,圈紧了他的腰:“我好像比从前更喜欢你了,万一你将来翻脸,不肯给我当媳妇儿,我不是要打一辈子光棍?”徐中抬起他下巴,灯下亮晶晶的眼睛盯着男人的黑眸,“你呢,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了?”
卢渊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撇头道:“你抱够了没有?”他的声音变得哑哑的,带着连他自己也没察觉的诱人。
徐中舔了下嘴唇,随口道:“快了快了。”却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正想再找借口温存温存,突然听见窗外有脚步声靠近,转头一看,窗纸上映出条高大威猛的身影。
不是常飞虎是谁?
徐中的脸色顿时变了,把刚才那点暧昧心思也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知道常飞虎这阵子总往卢渊身边凑,要么是答谢相救飞虎寨之恩,要么是切磋武艺探讨战事,总有用不完的理由。
那天他故意在常飞虎面前媳妇长衣服短的,让他知道自己和卢渊的关系。当时就看常飞虎神色不太对,脸黑得像被人欠了十几万两银子,但他八成还不太相信,从那以后,往卢渊屋里头跑得更勤了,就想探出点可靠消息。
今天让徐中逮个正着,哪能放过机会?徐中眼珠一动,嘴边扬起个坏笑,故意大声说道:“媳妇儿,天不早了,咱们赶快睡觉吧。”
窗外那条影子果然停住不动了。
自打来到宿阳城,房间宽裕,卢渊就不肯再和徐中在一个屋里睡觉。听徐中突然这么说,卢渊倒是一愣,还没待说什么,便被徐中拉到床上,三两下放下床帐。
卢渊一按他手臂,沉声道:“回你自己的房间睡。”
徐中却竖起根手指在嘴边,“嘘”了一声,紧接着,做了一件卢渊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事。
只见他趴在卢渊旁边,手抓床前的围栏,使劲晃动起来,木床因此发出有规律的咯吱咯吱声。
卢渊被他晃得浑身都在抖,脸上浮起一层青气,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徐、中!”刚吐出两个字,就被旁边那笑得贼兮兮的人在大腿上捏了一把,卢渊冷不丁吃痛,叫出一声。徐中马上扭过头,边喘着气便道:“媳妇儿,你叫得真好听。”
卢渊一把推开他:“你发什么癫?”
徐中说了一句“锻炼身体”,就又吭哧吭哧地卖力动作起来,床帐摇曳,头顶的承尘跟着一晃一晃。卢渊早晓得了人事,这时候哪还不懂徐中什么意思?气得翻身坐起来,骂道:“你简直是……厚颜无耻!”
“我一个人把两个人的活都干了,你还说我?”徐中累得满头大汗,呼哧带喘,一句话断成三句说。假办事能办得这么带劲,他都忍不住有点心疼自己,“常飞虎那个老流氓天天盯着你瞅,打的什么主意,你还不晓得?不下点猛药怕是不行了。”
对于常飞虎有意无意的纠缠,卢渊内心也很是厌烦,偏对方也没什么出格的言行,教自己无从指摘。卢渊拧着两道长眉,瞥了徐中一眼道:“你准备摇到什么时候。”
徐中气喘吁吁,百忙当中回了他一句:“事关男人尊严,急不得,你要是困就先睡吧。”
卢渊被他晃得头疼,四周围的动静更似地震一般,不禁怒道:“你让我怎么睡!”
徐中这才停了一下,瞅着他乐道:“既然你也不睡,不如跟我一起。”说着就扯过被子,兜头把两人蒙在里头,一时间响动更大,上面看是被翻红浪,下面却正演全武行。这下子不光有“咯吱咯吱”,还有“哐当哐当”和“哎呦哎呦”,夹杂断断续续的喘气声,从窗外听去,“战况”不是一般的激烈。
第二天,徐中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顶着两个黑眼圈溜达出门,拐进堂屋。常飞虎和孙二威都已比划过两趟拳,正坐在屋里头歇脚,卢渊端坐一旁,修长手指捏着茶盖,撇出来几道瓷响。
一见到徐中,三人神色各异。
常飞虎似有些尴尬,干咳两声,一拍他肩膀,道:“徐兄弟年轻力壮,龙精虎猛,实在是……令人羡慕啊。”
徐中一下被自己口水呛着,坐在远处的卢渊也呛了口茶,捂嘴咳嗽起来。
孙二威哈哈大笑,搭着徐中肩膀把他拉到门口。扭头瞅卢渊一眼,又转回来瞧瞧明显面容憔悴的徐中,小声在他耳边道:“你媳妇还没咋样,你怎就弄到这地步了?”叹了口气,意味深长道,“老弟,做男人不光要久,更得……咳,保质保量啊。”
常飞虎更是轻飘飘地插了一句:“你懂什么,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
徐中两手扒着脖子,顿时咳得更厉害了,幸好徐母恰在此时端着一锅汤,风风火火地进来张罗:“来来来,儿子,尝尝娘煲的汤火候足不足?”
徐中如蒙大赦一般,赶紧跟着徐母蹭到桌前,一边伸着鼻子闻味儿,一边岔开话题道:“光闻着香味就饿了,娘啊,今天做的什么汤?”
徐母把盖子一揭,道:“人参三鞭汤。”
徐中:“……”
徐母一抓他后脖子,把他整个人拽到了跟前,伸手扒拉徐中眼皮,跟着又瞅瞅他青黑的眼圈,张嘴就数落起来:“往后日子长着,你猴急个什么?年轻时候不知道节制,老了受罪!快把汤喝了,一盆都是你的,渣滓都不许剩,听见没有?”
几个飞虎寨头目不知何时来在门外,个个带着一脸暧昧。徐中听着耳边隐隐的忍笑声音,再看卢渊铁青着脸拂袖而去,简直想死的心都有。
常飞虎,你这个……大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