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虢国公府这个庶三小姐啊,她有个好姐姐!她嫡亲的长姐啊,富甲一方,京中三成的铺子都是她的,嫁妹妹都是她一手操办,处处大手笔呢!”
“这姑娘也是福份哪,嫡姐和嫡母待她如此的好。”
“可不是?她嫡姐嫁了门当户对的人,夫君十分善待她,过得也是其乐融融啊。”
周围议论声蔓延成一片。
“可这只是美梦,并不是钱昭仪的心结吧。”谢令鸢忖度道。她本以为,一进来,会看到郦清悟那样的识海,入目便是清晰可见的回忆。眼下却超乎了她的想象,一时无从下手。
郦清悟却断定道:“是她的心结。你能推测到她的几重心愿?”
谢令鸢又倾听了一会儿,议论声如潮水,却也总不外乎那么几个意思。
“第一,钱昭仪嫁给了门当户对的人,夫妻恩爱,夫君不纳妾……这个大概是每个女子都有的憧憬。”
“第二,钱昭仪富甲一方,家财万贯……嗯。”一般小学生写的玛丽苏小说,女主角都是豪门千金,可见发家致富是人类共同的愿景。
“第三,庶妹嫁给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
这一点让谢令鸢觉得最莫名。
郦清悟看她绞尽脑汁地揣测,花瓣在头发上沾着,一晃一晃,都浑然未觉。那嫣红的颜色随风微动,在他眼睛里晃着,他心神总要被这抹红牵动,便伸出手替她拈掉了沾着的花瓣。
花瓣躺在他手心中,他白皙修长的手翻过来,微风拂过,花瓣落地,打着旋,悠然不见。
谢令鸢看着这落花一幕,莫名觉得哪里眼熟。
耳边纷纷攘攘的赞叹声依旧未绝。
“虢国公府上,都是天官赐福的人,国公和夫人恩爱,阖家和睦,羡煞旁人啊……”
听着议论,谢令鸢忽然想起了钱昭仪的九星宿命诗。她先时一目扫过,并没有留意个中机锋。
【指如盘珠生金银,姊妹绕膝笑相迎,十里陶朱人如玉,四方来财钱持盈。】
钱持盈是天府星君,和钱库有关是她的本分。但那句“姊妹绕膝笑相迎”呢?
姊妹,绕膝,笑相迎。
*****
送嫁的队伍十分长,抬了几百箱嫁妆,如一条绵延的长龙。
二人一边找破梦的法子,一边继续跟着队列。
他们俩袖子拴在一起,还打的是死结,也不怕在人流中走散,随着浩浩荡荡的结亲队伍,一路跟到了状元郎的府邸上。这里是圣上赐下的宅院,刚刚修缮过,气派端方。
入昏礼宅邸,便需要请柬才能入内了,不过梦境终归是梦境,逻辑不那么缜密的,查请柬的都是边缘小人物。郦清悟在街上随便买了两张红纸,挥毫写下“请柬”二字,面不红气不喘地交给对方,对方机械地收下,二人竟然也混进去了。
毕竟这梦里,只有他们两人是闯入者。
来宾皆是有头面的人物,勋贵、公侯……进宅邸后,二人被安排了坐席。在他们周遭,来宾落座寒暄、恭喜道贺……
谢令鸢和郦清悟坐在一起,她打量了一圈,坐于上首的,穿红色官袍的人应该是虢国公了,虢国公手边的妇人,眉目慈祥端庄,贵气十足,应是他的夫人。
而钱昭仪正坐在二人下首,笑盈盈望着新郎夫妻二人。她额间画着并蒂莲花钿,穿命妇常服,带着金玉镯子,也是贵妇人装扮。
谢令鸢想起她此时的身份,不是昭仪,不是皇帝的妾,而是嫁给了门当户对的人,成了一院主母。
父母和睦、夫妻恩爱,如今十里红妆嫁庶妹。
——大概是她心底深处,残存的愿景吧?
赞者宣布行大礼,随着雅乐奏响,新娘款款走入场中,在赞者的宣声中,行却扇礼,露出了如银盘般的玲珑脸庞。
这眉目,与钱持盈有依稀相似,看上去却小多了,像个十三四岁的丫头,还没有长开似的,圆圆的眼,丰腴的下巴。
这样漫长的婚礼程序,先是祭天地,三拜三兴;而后对案而食,饮合卺酒;最后是跪拜父母高堂。
谢令鸢与识海的主人情感相通,能察觉到,钱昭仪的心情都是明朗的。天边夕阳晚霞十分灿烂,余晖徐徐沐下,钱昭仪的笑容,在这夕阳暖光之下,更为明媚。
谢令鸢也仿佛心有所感,一起陶醉并动容了。
郦清悟却蹙眉,在她耳边低声道:“这美梦就是杀招。”
一句话,宛如悬在头顶的冰刃,刺得谢令鸢一个激灵!
余晖变成了凉意,她的思绪迅速调动起来,听郦清悟缓缓道:“我问你,假若有朝一日,你了却所有的遗憾,成就了人生的圆满,你会是如何心情?”
谢令鸢随着他的话,认真去想——她忽然不知道自己人生圆满,到底是什么。
换做以前,她会毫不犹豫地幻想称霸世界影坛,奥斯卡终身成就奖之类,但是现在,经历了这段时日的宫闱岁月,她反而开始迷茫。
她在犹疑过后,揣摩了一下从前的心境,试探道:“感觉……死了也瞑目?含笑九泉。”
“没错。寻常人多是如此。”
谢令鸢灵窍忽明,马上便意会了他的意思——
倘若受困之人,在无尽的识海里,陷入了人生美妙的、圆满的梦境中,了却所有遗憾,完成一切梦想,便会觉得人生死而无憾。
继而,意识消散天地,而魂灵离开躯体,去往生了。
人说“头七”要回来看一眼,也是因为有挂念才回来。没挂念了,自然魂归天地。
郦清悟的目光,落在新人身上。他们敬香祭拜天地,随即对坐案前,喝合卺酒。他的声音也带上了紧迫:“所以当务之急,不能让她们行完婚礼。”
不能让钱昭仪美梦圆满,否则钱昭仪会在梦中含笑死去——
必须破坏这场昏礼!
谢令鸢心生恻隐,这钱昭仪也太倒霉了,做个美梦都要被他们破坏。
却也没有办法。
“要干就干一场大的。”她心领神会地摸着下巴,眼中精光一闪,“打?砸?杀人?放火?”
“我觉得抢走藏起来比较好,”郦清悟和她认真讨论着如何破坏别人的喜事:“这位庶妹,应是钱昭仪心结中的关键人物。”
抢走了人,美梦走到最后关头,急转直下。关键人物不在了,杜绝隐患,一劳永逸。
“好,”谢令鸢点点头,以救世主的情怀,慷慨正义道:“那我们就准备抢亲。”
她跃跃欲试,摩拳擦掌。多年来只在电视里看过的桥段,就算演戏也是演被抢走的一方。这还是头一次,她要自己抢亲了,新鲜得都坐不住。
郦清悟却瞥了眼他们俩衣袖打的结……罢,也没什么别的办法。
二人对视一眼,从席上起身。
手拉手地……抢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