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丑陋的妖兽发出短促的哀嚎,轰然倒地,颈部喷洒而出的血液沾染了周围的一圈黄沙。
付青远抖落剑刃上的血迹,然后把青阳剑收回去。没有管身后那具妖兽尸体,径直向前走了几步,付青远忽然停下来看向自己的胸前。昨日受的伤在刚才又裂开了,胸前晕出一团暗色。
如果他的小徒儿知道他又受伤了,一定会很紧张的要给他包扎,还会不时来看上一眼是否因为他的不注意让伤口裂开了。她会声音硬邦邦的对他这个师父说:“如果避免不了受伤,至少把伤口好好的处理。”然后用最轻柔的力道给他上药。
付青远抚着胸前的伤口,在原地站了许久。放下手,他再次往前走。看上去单薄却如剑一般带着一股锐利的挺拔身影,在一片黄沙中渐行渐远。
这些外伤,就算放着不管,也能很快愈合,他从不在意。不过是伤而已,如果能换来自己想要的,那又何妨。
什么时候起,他自己都不在意的东西,却被他那小小的徒儿看的那么重要。他身上的任何一道微不足道的小伤口都能使她颦起两条细眉。只要发现他身上带了伤,她平时柔软清脆的声音就会变得闷闷的,极不开心的样子。
看着徒弟或者就像现在这样想起她的时候,胸中激荡着的感觉,比起胸前的伤更让他在意。
这种奇怪的扰乱人心的感情,是爱?如果是这样,他或许开始理解韩伯舟为何当初放弃结婴选择和韩玲珑离开天照门,一直安于当一个市集中的小店老板。若能选择,他也愿意一直待在这个荒界,因为这里有他的徒儿。
付青远不知道什么是爱,他只知道徒弟对他来说很重要,他想让小徒弟一辈子都待在他的身边,永远都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会围着他叫师父,想让她一直露出那种有些傻气的开心笑容。
师徒人伦他不在意,就像很久之前韩伯舟对他说过,他们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付青远在意的只有,他想永远留在身边的徒儿是否愿意如他所想的那样只注视着他一人而已。
但是这一点,让他踟蹰了。付青远永远不会后悔自己做的任何决定,他也习惯计划好一切然后让事情顺着他所希望的方向走去。几百年中,他无数次觉得自己拥有足够的耐心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可是现在,他不确定了。
无数个寂静的夜晚,他所在意的徒儿就那样窝在他怀里,毫无防备。
一天又一天,付青远觉得情况越来越严重,他甚至觉得自己疯了,因为他竟然想要将这个引起他各种情绪的徒儿连血肉尽数吞吃入腹中。那种汹涌强烈的占有欲,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于是……
“为师将要冲击金丹,这段时间会去荒界历练,半月……便归。”他这么说着,和往常的语气神情并无二致。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究竟花了多大的力度才控住眼中的几乎遮掩不住的情绪。
一向觉得已经带惯了这种面具不会轻易露出激烈表情的自己,有一日竟会觉得不能掩下情绪。
付青远在心中嘲讽一笑。他并不想让徒弟觉得他这个师父虚假,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掩藏的真面目是可怖的,不想看到她对自己露出哪怕有一丝嫌恶的表情。
她心目中的师父,应当是那个不善言辞但是对她呵护备至,没有过多情绪但是会偶尔对她露出微笑,沉醉修炼而不是对自己的徒弟有着别样心思的男人。他会一直就是徒弟心目中的师父,所以这种丑陋的布满欲-望和占有的眼神不能让她看见。
付青远将心中渐渐露出爪牙的野兽压下去,变回那个清心寡欲,少言无趣的师父。
沙漠中的黄昏异常热烈,天边燃烧出一片的火红。付青远以前不注意看这些,这种种景色在以前的他眼中大概只分为两类:有危险和没有危险。
但是,和他不同。他的徒弟非常喜欢看这些场景,每当看到美丽的景物,她会由衷的感叹,然后拉着他一起看,最后和他说,她觉得好看在哪里之类的。
久了,就算现在他是一个人出来,也会下意识的凝视那些徒弟眼中美丽的场景,仿佛透过那些景色就能看到她充满惊叹喜悦的眼睛。
等到天边的红霞散去,付青远也垂下眼睑。荒界中的沙漠夜晚刺骨的冷,但是付青远只是坐在那里,没有生起火堆。他并不畏惧寒风,此时徒弟不在,他自然不会去做多余的事。
在那个被徒弟布置的很温暖的家中,每天晚上他都会升起火堆,照的周围分外明亮,因为徒弟习惯了。总是在睡前坐在火堆边摆出一堆各种各样用处的木雕,然后撑着下巴期待的问他喜欢哪一些,之后就会把那些全部送给他。因此,他空间中的那些架子一小半已经放满了木雕。
在这沉寂的黑暗中,付青远忽然发现自己强烈的思念起每晚在怀中安睡的徒弟,而且这种想要立刻见到她的想法来的这么突然,让他措手不及。
他不止想见她,还想将她绑在身边,直到她肉身消亡魂魄飞散为止。
夜色一寸寸退去,黎明前夕。付青远站起身,两指收紧,指尖钳制的一条沙蛇头部就被捏碎,溅出来黑紫的血液。
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被沙蛇咬住后流着血的伤口,付青远神色不明,只是一瞬间就变得面无表情,然后他向来时的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