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死一般的沉寂,元靖帝还沉浸在痛失爱子的悲伤和愤怒里,闻言一怔,倒是没说什么——晋王死得蹊跷,那么玄妙观里会藏着些什么,清虚真人会被灭口,也不算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
老皇帝的头已然花白,怒气冲冲的站了好半晌才道:“宣太子入宫。”
冯英应命吩咐人去召太子,底下郭舍和蔡宗都跪伏着,小心翼翼。元靖帝扫了一圈儿,心中悲痛渐渐收敛,余下的便是查案。刑部尚书、大理寺卿、都察院左都御史被先后召入宫中,青衣卫中则是由高诚出面——
今日晋王出事时是由蔡宗率人护卫,老皇帝自然会有猜疑。
待元靖帝安排完毕,子时早已过了。
秋雨不知在何时停住,此时空气里全是湿漉漉的清冷,云层遮住月光,黑黢黢的夜色里,只有宫灯散射出微弱的光芒,显得无力而衰弱。
出宫的路上没有人敢说话,都是沉肃缄默的模样,哪怕各自辞别,也只是转瞬即逝的低语。然而有郭舍和太子在场,虽非剑拔弩张的情形,那一股暗涌却是悄然激荡,在场众人心知肚明,就连每个表情都控制得小心翼翼。
韩玠与高诚同行,也只拱手为礼而已。
宫城之外并没有通宵亮着的灯盏,一眼看过去只是黑漆漆的一片,韩玠抬头,极远的北方,云层略显单薄,似乎有些微月光露出,在天穹中透出微亮。
今夜,怕是有很多人会彻夜不眠。
而明日,那股暗潮终将化作骇浪。
临睡前摸着胸前的伤口,韩玠嘘了口气——还好今日未将谢家牵连进去,只是有些日子不能去见谢璇了,希望她也能沉得住气。
*
晋王之死在第二日传遍京城,宫廷内外尽是哀声。
恒国公府自然也收到了讣闻,因谢缜是刑部侍郎,这回自然也更忙碌些,老夫人和隋氏那里忙了起来,谢璇倒是无所事事的。
过了两天,谢璇的三叔谢缇回来,老太爷便趁着晚间谢缜在府里的时候召众人商议分府的事情。谢纡那里铁了心,岳氏纵然不乐意却也奈何不了,于是朝堂上下忙于晋王的事情,谢府这里则悄悄的分府了。
谢璇在得知结果后,便将应春的卖身契偷偷送了回去。
九月初的天气渐渐转凉,谢璇因为脖颈上的淤青尚未散尽,每日里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棠梨院里呆着的,如此时间久了,难免心焦——距离晋王之死已经过去了六七天,外头暗潮涌动,整个恒国公府上下却是风平浪静,探不到此案的进展,更不可能放她在这个时候出府。
韩玠也没有再现身,叫谢璇也格外担心。救走晋王后伪装成被猛兽吃掉的场景,想要瞒过青衣卫、瞒过元靖帝和郭舍那些老狐狸,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那一日晋王跌落悬崖的时候也就只有韩玠跟着跳下去,结果没能救下晋王,他会不会被迁怒?又如何解释他回到玄妙观救她的那段时间?他冒了那样大的风险,将矛头指向郭舍的时候,会不会遇到麻烦?
而晋王,他的处境又是如何?
心焦之下,她前所未有的开始期盼韩玠的到来,于是往谢澹那里跑得愈勤快。可韩玠像是有意避开似的,连着七八天都没有露面,甚至连消息都没传递两句,叫人愈忐忑。
谢澹倒是安之若素的。
他对晋王的印象固然不错,却也没太多往来,感叹惋惜了一番之后,依旧是如常的读书、习武。因韩玠近来格外忙碌,也没有时间来指点他功夫,谢澹还趁机去找了一回唐灵钧,可惜唐灵钧被唐夫人困在府中,近来也没多少出来的机会,谢澹只好收心到功课上。
到了重阳这一日,京城外有名的登高之处竟都是冷淡清净,没了往常茱萸菊酒飘香的热闹景象。
在恒国公府里,晋王之死加上要分府,这一日自然也没什么热闹事情可做,除了两杯例行的菊花酒之外,再无他物,于是谢澹和谢璇便往舅舅陶从时那里去了。
陶家的氛围也颇低迷。
高阳郡主算是宗亲,如今晋王身故,连日的丧事下来,也是累得够呛。
谢璇见着高阳郡主的时候,就见她脸带憔悴,显然也是为此事伤怀不少。她知晓内情却绝不能言说,看到高阳郡主这般情状是有些心疼,难免劝慰几句,高阳郡主便十分感叹,“惟良那个孩子,唉,真真是可惜了。我先前听着媛儿说,你跟他还挺谈得来吧?”
“晋王殿下性好山水、深习佛理,跟他说话很有意思。”谢璇也叹了口气,“上回在南御苑的时候,他还教我和表姐投壶呢,可惜了。”
“是啊,咱们皇帝膝下三子,太子秉性仁善,越王就那个样子,就数惟良这孩子最有灵气,会读书、性情又好。我只当他将来能做个闲散富贵的王爷,谁知道……”高阳郡主唉声叹气一番,又道:“罢了,这回备了极好的螃蟹,咱们待会过去尝尝。璇璇,今儿我们还请了青青过来,你……”
“玉虚散人?”谢璇一怔,随即摇头道:“请谁过来全凭舅母安排。”
“我只是怕你和澹儿不高兴。”高阳郡主有些劝慰的意思,“其实当年青青也有她的苦衷,这么多年在道观里熬着,她也不容易。”
谢璇沉默着点了点头,不反驳也未应和。
她又何尝不知道高阳郡主的苦心?这位舅母虽然出于亲王府中,却从无骄纵之气,这些年与陶从时感情和睦,对待几个外甥也是极好的——像谢璇初初重生时要请清虚真人过来,高阳郡主都没深问原因,二话没说就帮她请过来了。
如今她这样劝说,自然也是一番好意,怕她像上次的谢珺一样,让人尴尬。
谢璇抿了抿唇,稍稍倾向高阳郡主怀里,“舅母,我知道你是为我和澹儿好。上回姐姐见着她的时候,确实有些尴尬,不过姐姐也有她的难处,毕竟是亲眼看着母亲离开,哪能轻易释怀的。”
“我知道珺儿的脾气,所以今儿没敢邀她过来。璇璇,我只问你,你怎么想?”
“我能怎么想呢?出生之后就没见过她,去年五月里才第一次跟着舅舅过去,该说的话也说了。舅母,我不恨她,也未必喜欢她。今日她过来,我保证不会闹脾气,可是——”她抬起头,神色间到底有些落寞,“我也对她端不出笑脸。”
高阳郡主便是一笑,“还是璇璇懂事。”
“至于澹儿,我上回问过他,他跟我是一样的。舅母,母亲这个字眼对我和澹儿来说都太陌生,今日舅母的好意我们明白,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