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职权,谁让他是少帅呢!寅初站那里气得腿颤身摇,倒不单是为了冯良宴那两句话,主要还是南钦态度。她那么拧,一个都不接受,以后怎么办?他是真爱她,明里暗里六年了,一个人有多少个六年能够消耗?眼看着有望了,后竟弄得这样结局。他真感到心寒,不管手段光不光彩,他只想和心爱女人能有个好结果,有错么?她曾经也对他动过情,他不是不知道。但是现怎么就一点都不剩了呢?她真那么爱冯良宴,就算他伤害她无数次,也还是一门心思爱着他么?
南钦从楼上看下去,都走了,天下太平了。她躺床上,两眼直勾勾望着帐顶。有人爱着应当是愉事,可是到她这里居然变成了愁。良宴也好,寅初也好,都让她不堪其扰。大昌做不下去了,所幸手上还有点积蓄,先换房子,搬离了这里再另找工作。要紧是挪地方,树挪死人挪活,好是不让他们找到。可是要打仗了,不知道会不会打到楘州来……她摸摸肚子,仰天躺着时候微微有一点突起,感觉不到什么,心里却伤嗟并欣慰着,总算以后不是一个人了,等孩子生下来,她就有亲人了。
傍晚愈发闷热,石库门房子里招蚊子,虽看不见,蚊呐声不停嗡嗡耳边盘旋。她起来点蚊香,扳掉圆心一截套一只酒瓶上,酒瓶搁盘子里,落下来灰不至于弄脏了地板。
她坐下来盘算,九个多月就瓜熟蒂落了,她预产期十一月里,恰是冬季中间段,得早点准备好炭。伺候月子也要人手,实不行只有雇人。苏州姨娘勤本分,比寻常贵些,五块钱一个月,连着三个月倒还负担得起。就是孩子太小不能出去做工是个难题,她长长叹息,没有一个亲戚朋友能帮衬,她这一辈子,开头二十来年过得安逸,接下来日子当真是无望。嫁了男人本以为有依靠,现父母亡故,夫妻无缘,以后多了一个人,担子全要靠自己挑起来。
第二天起来打算到大昌辞工,顺便去房屋介绍所打听一下行情,还没出门就看见一个打扮时髦小姐挨着砖沿走过来,弹簧头不那么卷了,变得玉米缨子一样。鬓角夹了两支水晶发夹,看见她眉花眼笑,“二嫂,别来无恙呵!”
南钦有些意外,“雅言啊,你怎么来了?”
“我这段时间被管制着,根本不许出门,要不然早就来找你了。”雅言进了屋子四处看一圈,“这不是要打仗了吗,我才趁乱跑出来……嗳,这里环境不大好哦。”
“和大帅府当然是没法比,不过对我来说也足够了。”她请她坐,殷勤倒水,笑道,“没有咖啡也没有红茶,白开水将就喝喝吧!”
雅言满脸怜悯,“二嫂,你这是何苦呢!过这样日子,你不委屈么?”
其实暂时生活并不像她想象那么困难,不过养尊处优大小姐确实是不能接受。人嘛,逼到那个份上,没有吃不了苦。她说:“也还好呀,至少很自由。下了班回来洗洗涮涮,没有时间想别,一天很就过去了。”
“这是熬时间么?活了一天两个半天?何必当初呢!”
南钦看到冯家人总感到羞愧,“我不告而别,弄得你们鸡飞狗跳,现想起来真是难为情。”
雅言道:“是呀,派出去那么多人,连着找了一个礼拜,把城里所有场所都找遍了,没想到你藏得深,死活没找着,你有本事!”姑嫂两个一向感情不错,调侃两句就又热络起来。雅言像房子验收师一样啧啧挑眼,“你有没有想过换个地方?这种地方怎么好住人呀!连个电话都没有,万一有事联系都联系不上。”
南钦含糊道:“再说吧!”
“我看不行。听说你一家食品公司上班?那你以前学东西不是全扔了吗!洋行小职员能赚什么钱,亏你愿意做!我有个同学表哥请声乐老师,教六岁女儿学唱歌,你愿不愿意去?”雅言重坐下来,往前探了探身子,“我问过,包吃住,十二块钱一个月。孩子学校回来教两个钟头,平常几乎没有什么事做。”
条件很诱人,可是好过了头,反倒不真实。她很为难,“我看靠不住。”
“我这里,你还怕靠不住么?又不是旁人介绍,是我要好小姐妹。”雅言拉着她手道,“你这样真叫我心疼,也不能坐看着你吃苦头。你听我说,到那家不用担心有什么不方便。她表哥和表嫂是包办婚姻,感情一直不好,所以一个老家,一个楘州。现孩子大了要接上来读书,家里请了几个阿妈带孩子。她表哥做生意,三个月里只有一两天家,要遇也遇不上。你不要管别,孩子,教她练练发音。也不用上纲上线,捣糨糊会伐啦?看见有人么‘啦啦啦’吊嗓子,又不吃力。”
南钦怀疑是良宴把她怀孕事告诉雅言了,才引得她来替她安排这样工作,便问:“你二哥昨天和你说了我情况?”
雅言耸了耸肩,“寘台来了位赵小姐,大概把他吓回陏园去了,昨天起就没看见他了。不过也可能是战事吃紧,留指挥部回不来吧!”言罢看她脸色,细声道,“联姻事你听说了吗?我知道二哥心里只有你,他是反对这门亲事,你也应该相信他。”
相不相信都不重要了,只要冯夫人,她一松口就得做姨太太,实折不起面子。她也不想继续探讨这个话题,正好打算换地方,吃住是其次,工钱合适要紧。毕竟雅言介绍,比报纸上登广告有底。那么就准备准备,先见见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