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游轮底舱躲了三天,饿得头昏脑胀,眼睛发花时,看到了刘诺,这个让我在以后的日子里都放不下的女孩子。
对于她突然闯入我藏身的这间杂物间,我一喜一忧。
喜的是只要有人,就有吃的,到了现在食物对我的诱惑已经变成世上最大的诱惑;忧的是这个女人会不会向船长举报我,借以将功补过;
不过,在那一刻我想了这么长远,最差的结局就是被她发现以后,我杀了她,然后换个房间。
她在杂物间里住了一下,定时有人送饭,多幸福的待遇。
我闻着饭香,觉得肚子更难受了。
等了一天以后,我等到了机会,她居然没把饭吃完,而且还很快睡着了。我悄悄吃了她的饭,然后喝了她的水。
虽然这点剩饭不能让我的胃得到饱腹感,却真正缓解了那种难耐的饥饿。没有挨过饿的人不会知道,在饿得前心贴后背时,五脏是一种什么感受。
饥饿感消除以后,我忽然悲从中来,不由没出息的哭了起来。
到这一刻,我才真正认识到自己落到了一个什么田地!家破人亡,身无分文,外人都以为我也死了。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存在这个人了。
我从来没想过,我会有这么一天。
自幼我过的都是天堂一样的生活,锦衣华服自不必说,还有很爱很爱我的父母。他们对我,从来只是报喜不报忧,我也从不知道经营这个行业有这么大的风险。
我在三个月以前,以为我可以这样衣食无忧的挥霍下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
在三个月以前,我是苏家唯一的男孩,下面还有两个妹妹,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吃喝玩乐,不管到了那里都有人笑脸相迎,白吃白喝只要签单就行,因为年底我老爸会派秘书过来结帐。
而现在的我,如同丧家之犬一样躲在一艘开往马来港的游轮上,几天不见太阳,喝不到干净的水,没有食物,住的地方布满灰尘……而这一切就是我现在所有的希望。
我长这么大,头一次体会到绝望的滋味。
家里刚刚破产时,我亲眼看到父母妹妹死于一场混乱的枪战,动手的是谁我都不知道。
那天晚上我在外面寻欢作乐,第二天早上回家时,看到几个开着一辆黑色的车子从我家门口呼啸而走,我以为是路过的,进到房子里才看到满地的鲜血横流……
在那一刻我几乎怀疑自己走错了房子,但是眼前的一切都很熟悉。我的小妹妹才五岁,大妹妹十岁,全部都躺在鲜血里,没有了呼吸。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推开父母的房间,只知道看到眼前那一刻的时候,整个人都失去了知觉,不知如何反应。眼前除了血,还是血……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进来的声音,我听到楼下有脚步声,我以为是行凶者去而复返,想都没想就准备推门走下去。
在走出房间门的最后一刻我被自己的理智唤醒,想都没想,悄悄隔着门缝儿看了一眼正在上楼梯的人,然后从三楼翻窗跳了下,然后跑向自己的车子。
等我发动车子时,身后传来了枪声。
只要把车开到闹市区就好了,在那里他们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用枪。
到了闹市区,我就弃车而逃。身上的现金不多,又不敢刷卡,生怕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接下来,我开始去找原来与我家有生意往来的人,但是没有人肯帮我,甚至中间还有人出卖我。
在这几个月当中,我活得九死一生。
最后联系到一个现在在马来的叔叔,他是爸爸幼年玩伴儿,在爸爸身体做大以后,主动断了联系,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他让我给我传信过来,只要我能想办法到马来,他给我新的身份和本金,如果我有能力东山再起,他替我爸爸高兴;如果我没有,就不如拿着他给的那笔钱找个小城市安稳度日。
他叫黑三儿,是我在舱底时唯一的希望。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这句话是我这几个月的唯一感触,所有人都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卖身边的人。
人和人的关系,无非是利益,利益关系一解除,就什么都不剩了。
我这几个月都没掉过眼泪,却在自己的胃得到稍微的满足以后,泪流满面,甚至压抑不住自己喉咙间的哭声。
她忽然醒了过来,我只好生生把眼泪咽下去。
不过,她只是问了几声有没有人,就又睡了过去,或许她只是在做梦。
人的食欲是第一欲望,终于有一天我偷吃了她的饭被她发现了,在那一刻我真想一棍子把她打昏,然后自己逃走。
可我知道不可能,房间门原来是没上锁的,现在为了关她的禁闭锁了起来。
我只能和她谈判,把自己说得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我忘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即使什么都不说,也透露出说不出来的可怜劲儿。她轻易的相信了我,并且同意和我合作。
她的情况我没刻意了解,但很多女人在独处时都会自言自语,我前几天都听得烦了,没想到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我们达成了合作,我帮她回到工作岗位上,她帮我顺利到达马来港。
如果是乘游轮外出旅游,几天的时间会觉得很快。而我是正正宗宗的偷渡客,只觉得度日如年,每在船上多呆一天,就多一份被人发现的危险。
我帮她的手段很简单,让船上的人手不够用。
对于游轮的结构和布局我是非常了解的,医务室在什么地方,常备药品有什么,淡水储藏在什么地方,每个岗位的换岗时间……这些我没刻意了解过,却因为经常在自家的游轮上巡视,不得不记在心里。
我用的是最简单的办法,在员工餐里下药,整个中餐厅当班的人集体闹肚子,中餐厅无人可用,自然就想到了犯了小错被关的人和那些临时能抽调的人。
她顺利出去以后,我很担心她会举报我,然后借以和我脱离关系。
在这个时候,我做的就是赌,赌她是个涉世未深的姑娘,最起码的道义和底线应该还在。
万幸,我没赌错。
她开始给我送饭,履行合约。
中间的事不必多说了,但是她对我的关心出乎我的意料,以至于到港的那天,我明明有机会早点走的,却不由想要不要找机会和她道个别。
我知道,这一次分开怕永远也没见面的机会了。
最终,我没见到她,甚至还差一点儿被别人发现,只好迅速下船。
在船上,我利用了她;在赌场上,我利用了她;第二天约她帮忙送钱过去,我还是利用了她……
我们开始于利用,却一起走了那么远。
看到她拎着钱到了指定地点,我心里说不出的高兴。这几个月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世上还有可信任的人。
我见到了黑三叔叔,他与我想像中很不一样,但是却一眼认出了我,说我与我老爸长得像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同时还说我爸想要的太多,落到今天这个结局也是意料之中,要我好自为之。
我看得出来他是这里唐人街的一霸,虽然表现得很低调。
我不想听他说那么多,只想拿到身份就离开。
他看出我的不耐烦,语重心长的说:“你不要只看到你们家的结局,这样的结局不少,在你爸扩张地盘和经营的时候,也惹了不少仇家。你最好的归处是在东南亚一带找一个城市隐居,那怕是曼谷也行。”
“谢谢三叔,我知道您说得很有道理,这叫因果报应。但是这件事发生在我亲生爸妈身上,就是不行。我一定会让做这一切的人付出代价的。”我对他说。
他看到了监控里的刘诺,呶了一下嘴说:“你想报仇我不拦着,但是别拉着人家清清白白的小姑娘冒险。”
我顺着他的眼光也看了一眼刘诺,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谁知道刚一出门我就被盯上了,想到身边还有刘诺,我后背全是冷汗。我想报仇,但确实不相牵扯无辜的人。可我又知道,那帮亡命之徒是不会在乎谁有辜谁无辜的,只要是我身边的人,没能力自保的,他们都会搞掉。
带着她东躲西藏,终于把那些人甩开,我松了一口气,尽快的与她分开了。
这时的我还是经验不够,单纯地以为只要她和我分开了,那帮人就会放过她,因为他们的目的是我。
我是挺轻松的离开了,却在事后几个月才知道她被绑架了,是奥斯特救了她。而那个奥斯特就是吞并了我老爸公司集团的主人。
我不知道奥斯特对她是什么感觉,但从我角度判断,奥斯特对她应该也是利用,因为他在刘诺的身上嗅到了我的味道。
赶尽杀绝一向是这个行业的规矩,否则一定有被反击的时候,谁也不想自己辛苦争来的地盘被人突然吃掉。
奥斯特果然是在利用她,在我收到请柬时,真的在犹豫要不要去。
我是不想去的,在那种地方我一个人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何况跟着老爸一下失势的那些人我还没联系齐,现在手里的力量根本不配与奥斯特为敌。
刘诺与我有多大的关系?我们不过有几次看似无意的萍水相逢,对于她我是利用过,但用过以后也都给了她钱,所以她我雇来的,我和她之间应该两清了,我不应该为她去涉险。
如果我死了,苏家就真的没一个人了。
我改名叫苏放,也是想让自己放手不再追究以前的事情,可是我改了名字却没做到真的放手。
但是,我却在最后决定不管刘诺的时候,然后想到一件事,奥斯特既然能让人把请柬给我送过来,那他对我的行踪一定了如指掌,这一次倒不如借机去试试他的虚实。
我也知道,吞掉我们家并不是奥斯特一个人操作的,但是他毕竟这个集团的大头头,应该承担起这个责任。
我去公海的赌船,并且故意输了。
然后借由跳海躲开了这一劫。
大船下面我让人预备了几艘小船,然后带着刘诺离开了。
说实话,她能在那样的场合选择我,还是让我很开心的,终于有一个人可以不计一切的站在我这一边了。事后,我却又多疑地想,她会不会是奥斯特安插到我身边的棋子?
于是我借机把她安排到新加坡总部,想看看她的反应。
她没说出安排她过去的人是我,居然在努力替我保密。但这件事不是秘密,集团内部有很多人是奥斯特扩张时吞进去的,肯定不能保证大家一心。
集团的运作说起来很简单,就是不管有多少恩怨,或者说相互间有多看不顺眼,只要把利益点一致了,大家还是能让整个集团顺利运营的。
这样的结合,说牢固也牢固,说脆弱也脆弱。
我对刘诺产生好感,应该是从跳海的时候才有的,但那个时候还不敢确定,多少都有怀疑在里面。
后来和她有了越来越多的相处机会,才从这个女人小小的身体中看到了潜能。她确实算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孩,独自在外却把自己武装得坚不可摧,复活点小的身体里就像有着无限的力理。
我们一起做项目时,她的不服输让我佩服。
感情这东西真的说不清道不明,原来那么多比她美艳家世好,更具有女人味儿的女孩子环绕在我身边时,我不知道什么是爱。而在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当中,一个长相稍微有点明丽的普通女孩竟然让我心动了。
我们在普吉调研路线时,我几乎动了心,在海边还差一点向她表白。但是看到了小叶,我把话咽了回去。毕竟我现在还没资格谈感情呢。
黑三和我说的话我现在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要把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孩牵扯其中。
人就是这样,越关心越牵挂越不放心。
我终于不放心她留在东南亚总部了,动用了自己在集团的隐藏关系,把她送去拉斯维加斯深造。
没想到的是奥斯特居然跟了过去,他一向喜欢窝在总部指挥全局的,这一次是怎么了?想通过刘诺来对付我吗?
我的生活里不能只有儿女情长,在我肯定了奥斯特短期之内不会动刘诺以后,我去忙自己的事了。
东南亚旧部全部联合起来成立一家小的旅游公司,然后一步一步把市场扩张在现在还几乎是空白的中国内地,以后再逐步涉足到游轮和博彩业。
我确确实实的忙了起来,本想每隔半年或者几个月来看一次刘诺,没想到的是在我回来时,刘诺已经和奥斯特在一起了。
看着奥斯特胜利者的眼神,我觉得心里忽然空了一块儿,就像是这段时间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一样,我好像丢失了自己很珍贵的东西。
可我又不能肯定我最珍贵的就是刘诺。
那天我喝醉酒,然后去赌场玩了几把,赢了不少钱,之后找了一个美艳的夜场舞娘,想要发泄一下这几个月以来的郁闷,却在最后一刻吐了起来,吐到胆汁都干净了,我甩了一叠钱给那个舞娘,把她打发走了。
我认为奥斯特对刘诺的占有,就是为了炫耀给我看。
做为男人,做为对手,他应该看得出来我对刘诺动了心。
生意上的竞争先放一边,能把对手的女人拉到自己怀里,然后让她小鸟依人一样的依附自己,也是一种变态的快乐吧。
刘诺,真没想到你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等你知道奥斯特对你只有利用的时候,你会怎么样?我真想看看那一刻她的表情。
我心里就是这样恶狠狠地想着,然后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拉斯维加斯。
接下来的两年,我基本上没再回拉斯维加斯,而是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我的新公司运营上。
新的身份,新的事情,新的起点。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万事开头难,只要开头了以后,事情就好办了。而且我把公司开到了中国帝都,原因是在这里,没人敢明目张胆的动用黑社会的力量,我相对是安全的。
苏珊是我无意中救起来的得力助手。她办事尽心尽力,而且能力很强,我不在的时候她完全能替代我,而且百分之百的忠心。
我也了解她对我的感情,只是不说破。
一个仰慕你的女人,暗恋你的女人,能为你做任何的事;但是这种关系一旦发展成为正常的男女朋友关系,她就会开始提条件,为计较你陪她时间的长短,是否与其她女人有暧昧,或者催你何时结婚等等。
我不想挑破,这样的关系正正好,也是我现在最需要的。
据说奥斯特当年也是用这个办法,把七八个重点分部纳入囊中的。
男人的成长史其实是不能细说的,中间掺杂着太多的利用与阴谋,手上不沾血能成长起来的,自然少之又少。
我不知为了什么,尽量保持着自己底线,不过分利用人,即使利用了,利用完以后绝对不卸磨杀驴。
当我的公司慢慢步入正轨,每月的营业额逐步递增时,我得到了刘诺的最新消息,她回家了来帝都了,独身一人。
心忽然就动了,不由自主的想靠近她。
几年未见,她改变了很多,先是身上的气质没那么霸道张扬了,原来的她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野猫,现在却收起了周身的锋利,变得温婉起来。
只是眼睛里唯一一样没变的就是执着。
我在看到她的时候心里砰砰直跳,就像有人在里面敲鼓一样。或许,这是她给我的不一样感觉,从来没有面对其她女人时有过这样的反应。
苏珊对于刘诺的出现充满敌意,我忽然想到她们两个曾经是同事。
她面对我时,表情淡然,一点也计较从前的事,低头搅拌咖啡的时候,两鬓的短发垂了下来,被阳光斜斜一打,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动人。
忽然间我就想到了那天,我们两个海边抱着防鲨网说着笑玩的情景,时间过去了,感情却还在。
她的变化是因为年龄还是因为其它?我找人打听她的情况,自从我离开拉斯维加斯以后,她所有的经历。
拿到材料的那一刻,我心一下揪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