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党越来越猖獗,潜城多点小心是没错的!巡城士兵敲着锣警告大家:该回家的回家,该去客栈的去客栈,别在外头尽遛达——
戒严了!
一片慌乱。黑衣大婶舞着胳膊问:“那俺去哪?俺去哪?俺没钱!”这次没人理她了。
阿颜站了片刻,转回去。
在黄侍郎的废宅里,阿颜找到了张鸿。
张鸿在一座朱栏青瓦的小楼前。
那小楼就是传说中黄家小小姐的闺楼,早已一半倾颓,成了鼠穴雀窠。楼边有一片梅林,无人照料久了,枯朽倒下好几株,留着的也枝杈乱着长,像落难的妇人,蓬头垢面。有株合欢树,倒是茂盛得惊人,吸取了整宅的生命力一般,树冠是艳丽的绿色,羽毛般的叶子一片片那么生动,似浓密的睫毛,仿佛有什么狡黠的眼睛躲在下面、随时会向人窥视。
张鸿凝望合欢树,不知多久。阿颜足音从他背后轻轻叩来,他回身,给她一个微笑。
笑容清净发苦。
他说:“站了这么久,也没什么妖精肯出来收了我呢。”
“啊,”阿颜徐徐回答,“我想这个世上并没有妖精。”
她伸手,牵他回去。他一言不发将手放进她手心里。那只细弱的手,却出他意料之外的有力,仿佛他将全部生命交给她,她都握得住。
但他们已经出不去。
戒严的士兵封死了所有街口。他们已经催促过三次,良民们再不各自归宅,全都要当作乱党探子抓到狱里去。
阿颜听见了第三次催促,仍然走进废墟中来。她想,也许他在这里。
她不忍他一人退避在这里。
她找到了他,却再也出不去。
好在天气暖了,随便哪儿混一晚,冻不杀人。士兵们畏惧废墟的妖精传说,都不进来。阿颜与张鸿坐在合欢树下。夜渐浓,鲜绿的羽叶一片片合拢,风带了寒意,阿颜与张鸿的身子,不由得越靠越近。两人的体温逐渐交融。
阿颜猛的挺起身子。
有谁来?
不,她听错了,应该是风吹树摇而已。夜鸟被她惊起,飞了半小圈,重新落回树枝上憩息。
有只栗色羽毛的山雀,看到个黑黢黢的影子,以为是人,吓了一小跳——不,它也弄错了。那东西一点人气都没有。原来是树。鸟儿那小小的脑子里,非此即彼。排除了人,就是树。它放心的停在了上面。
又过了半个更次。今夜无人打更,一切时刻,都只是推测。也许时间在这里粘住了脚步,天再也不会亮,也未可知。又或者只要睡过去,再醒来时,已是沧海桑田,人事全非。
合欢树紧张的闭紧叶子,树底的两个人,仿佛睡着了。
阿颜一动不动,安静的发出几个字:“你可以走。”声音细小得不像她。
张鸿也一动不动,背贴着她的背回答:“是啊,可以走。本来我还觉得,可以死。你知道吗?从很可怕的地方逃出来,走啊走,又累又饿,也不知道去哪里,以为逃出来的阴影,其实还追在你身后,扎到你心里。那种难受没办法形容,觉得就这样死掉都没关系,但又做不到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每一次睡过去时都想着,如果可以这样简单不再醒过来,不失为恩赐。”
阿颜慢慢道:“我想我可以理解。”
风在叶间吹远。张鸿道:“你救我的命,我并不感谢。”
阿颜点头:“早就知道了。”
张鸿把手伸下去,重新寻找她细弱的手:“但是醒过来,从你窗口看到这废宅时,我一阵心惊。我爹和黄侍郎是同一天行刑。我不知怎么会走到这里来。可能是冥冥中有什么指引也未可知。目的是告诉我:死亡无处不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遇上,逃都逃不开。既然如此,也不必逃了,飘到哪里,就在哪里停留。暂时不死,就活下去好了。我……”
阿颜的心咚咚跳。她觉得这么大的声音,全世界的人和动物都要听到了。她等着。他终于再次握住她的手。这次出奇的坚定而温柔:“而且我在这里又遇到了你。你……”
火光打断他的话。
阿颜的心跳声,空荡荡的停在那里,刹那间的失重,仿佛死亡。
一支巡逻队伍受命进废墟来,点着硕大的火把,三三两两分散搜索。两个士兵在梅林附近偷懒,歇脚聊天。
他们说起旁边的黄钟城好厉害,对着疄品郡打得好凶。不知道疄品郡顶不顶得住——唉人家是个城而已,他们是个郡,当然应该顶得住的!——不过很多新兴的豪杰先是做强盗、然后自己成了个寨、再成个城、再打成郡的规模,也很正常。疄品郡会不会被吃掉呢?这两个士兵吃着疄品郡的兵粮,还算有点良心,自己互相安慰说肯定不会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