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吕不韦“富比千金“的财力,就成了他们垂涎的目标。贵族男子们纵情沉迷在吕不韦献上的郑卫歌乐里,贵族女眷希望能买到上好的珠宝,凭着这些优越条件,吕不韦很快就融入了邯郸、阳翟的上层圈子,受到各方面的注意和欢迎,声誉骎骎日上,成为邯郸城里不可小视的人物……
作为喜欢享乐的公子,大名鼎鼎的平原君每次举行宴飨时都少不了要邀请吕不韦。平阳君一向古板不近人情,但因为大工尹掌握的工坊与吕不韦的漆、丝贸易息息相关,也少不了接见这位商人,吕不韦便和邯郸大铁商郭纵一样,成了可以时常出入平阳君府的少数人之一。其余如宦者令缪贤,赵王的宠臣赵穆,都与这吕不韦有交情,对他摆出一副垂青的姿态。
总之,这吕不韦的触须,可谓遍布邯郸,虽然是个没有什么实权,见了谁都要行礼讨好的商人,却跟谁都说得上话,扯得上一点关系。若是有权贵想要拿捏他,如同按一只蚂蚁似的摁死,还真不容易。
这样的人物前来拜访,明月是没有理由不见的。
不过今日吕不韦来拜访明月,倒不是因为合计什么阴谋,也不是因为二人之前有什么特殊交情,纯粹是因为公事。
说起来明月有些无奈,明月这位“邦右工尹”分管的“设色之工”也就是染坊漆染产业,卫国恰恰是丝麻、树漆和染料的一大供应者,因为职务关系,明月少不了要跟来自卫国的商贾打交道。
在乍闻要与他商谈购漆事宜的正是吕不韦时,明月也大吃一惊,但转念一想,吕不韦这个投机者此生最著名、利润最大的一次投资,还没有开始……
历史尚未注定,所以,这或许是试探此人的一个好机会……
于是今日,他便不是单独接见吕不韦,堂内除了他们外,还有一人。
“这位是农家许先生。”
明月笑吟吟地比手,为吕不韦介绍起在次席上跪坐的中年人,此人粗手粗脚,面上也有皱纹,看上去朴实无华,与衣着文绣,竭力在外表上显示自己富贵的吕不韦形成了鲜明对比。
却是明月在临淄有一面之交的农家许友。
原来,明月写信请稷下墨家来邯郸“商讨学术”,正巧这许友也在,农家与墨家关系不错,便一同来了,他可还记着长安君曾经说过的承诺:若是在国内有封地,一定让农家在赵国生根芽!
许友此来,正是奉农家领袖“野老”之命,来赵国考察考察,毕竟他们农家过去几十年里,一直在齐、楚之间打转,对赵地的土地比较陌生,来查看一下这里的土质物产是必要的。
作为农民的代言者,农家人对商贾一向没有好印象,他们更担心赵国百姓喜工商而厌苦耕的风气,于是吕不韦甫一坐下,许友便有些不善地说道:
“我听闻,有俗奢而逐末,不耕寸土而口食膏粱,不操一杼而身衣文绣者,商贾也,公子待先生如上宾,先生竟安之若怡,没有一丝惭愧?”
之后他又对长安君道:“公子,老子曾言,至治之极,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至老死不相往来。我农家认为,想要理清赵国之政治风俗,当务之急,是学习秦国,禁绝商贾,尤其是这些在列国间囤积倒卖,从农夫手里榨取利润的商贾!”
明月尚未表态,吕不韦却已经从这伏击里反应过来了,他哈哈大笑起来:“许先生就这么排斥商贾,以至于产生了如此大的偏见?”
他举起自己那足够十户人家一年吃穿的华美衣裳,笑道:“这华服文绣,可不是我喜欢才穿的,而是穿给邯郸的贵人们看的。因为世人都是趋炎附势之辈,见我华服文绣,认为我有钱,即便暂时有钱帛短缺,也一定能补上,便愿意与我贸易;倘若我效仿先生,因为这衣裳不是自己织的染的,便自感惭愧,穿着粗布陋衣招摇过市,邯郸众人便以为的贫穷,与我贸易时便会多几分忌惮……故而,商贾衣文绣,可不是穿给自己看的,而是穿给别人看的!”
“至于老子那句话,放在三代之时尚且可以,现如今,如果一定要按照这种方式去生活,那无疑是堵塞了百姓的耳目,妄图将其关回瓮里,是行不通的!”
许友不服:“你有何依凭?”
吕不韦不慌不忙:“诚然,许先生说的对,农不出则天下人乏其食,但也请记住这句话!”
吕不韦捋着他的小胡子,淡淡地说道:“商不出则三宝绝!若没有商人来进行流通周转,那么粮食、器物、财富,这三宝就要断绝。农工商虞,这是四种天下必不可少的职业,各司其职,本无高低贵贱之分,可先生礼农稼而轻商贾,实在是是大谬……我敢说,少了商贾居中贸易,天下若还不乱套,我便把头拧下来给先生当鞠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