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拔都见赵又廷接受了自己的建议,精神不由得一阵,便转身快步下楼去了,很快使馆内便传了有力的号令声,使馆卫队的士兵们迅速列队接受了命令,行动了起来。赵又廷看了看楼下正精神抖擞发号施令的拔都,不禁叹了口气,转身回屋里去了。
赵又廷回到屋中躺下,过了约莫二三十分钟,正睡得昏昏沉沉时,门外又传来拔都急促的声音:“大人,大人,卑职有要紧事禀告!”
赵又廷无奈的从床上爬起来,开门问道:“掌旅,又有什么事情呀!”
“禀告大人,缅王王子来投,就在下面!”拔都压低声音道,可他脸上却激动的通红,几乎要放出光来。
“什么?”赵又廷立刻从那种半睡半醒的状态里恢复过来了,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外交官,他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无论是大顺将来干涉还是和新任缅王进行交易,这个王子都是不错的借口和筹码,不管怎么说,“师出无名”都不是一个好的形容词。
“你确认是真的缅王王子?”赵又廷低声问道。
“应该不错,护送那两个王子来的是缅王的侍卫官貌奥克本人,就在不久前我随同大人进宫觐见缅王时还和他打过交道,他们还带着玺印符信!那貌奥克说叛军应该有英国人的支持,使用的武器都是英国制造的,”
“果然如此,那些该死的蛮夷!”赵又廷恨声道,他来回踱了几步,就迅速做出了决断:“他们留在都护府也不安全,谋逆者事成之后一定会全城大索,最后总会找到这里来,应该乘着现在叛军还没有完全控制全城,迅速送他们出城,到安全的地方去,!”说到这里,赵又廷的目光转到拔都的脸上。
拔都作为一个派驻藩国的年轻武官,他脑子里满是扬威异域,勒石燕然的念头,看到上官一下子抓住了事情的要点,心中也不禁欢喜的很,赶忙沉声答道:“大人说的是,最好是送到大顺去。”
赵又廷点了点头,他抬头看了看没有一点星光的天空,脸上现出一丝忧色,低声道:“只是雨季马上就要到了,这一路上只怕——”
“不怕,卑职愿意亲自走一趟,城中马帮多为华人,他们经常往返与缅中之间,熟悉其间道路,只需许以重利,不难求他们出人相助。再说这雨季也是好事,一来叛军也难以追击,二来雨季大军行动不便,英夷也无法大举入侵,这也给了我方反应的时间!”原来这缅甸地处中南半岛西部,属于热带季风气候,与中国大陆迥然不同,每年4月到9月间为雨季,其余时间为旱季,绝大部分降雨都集中在雨季,在这个季节内大量的雨水使得洪水泛滥,道路经常被其冲坏或者淹没,交通十分困难,所以赵又廷方才才对护送两位王子从曼德勒前往大顺表现的十分为难。而拔都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显然在见赵又廷前就已经对事情的困难考虑清楚,下了亲自护送的决心。
赵又廷见拔都如此,也立刻做出了决定:“那好,你立刻去联络马帮,准备出行的事情,我去见缅王的王子,半个时辰后,我们在西门外汇合!”
在支着蚊帐的帆布木架吊床上,陈再兴翻动着一大堆矿样,这是他这几天劳动的结果。他看见东边的树林上空有一道闪电划破了乌云。那儿有一道模糊不清的围篱足以勾勒出遮蔽着那一片空地的树林子。他抽着香烟,嘴里诅咒着他周围的原始森林还有那些可怕的昆虫。他像所有那些来到印度支那原始森林的人们,又自问干嘛要回到这个讨厌的地方来。
如果他认真分析,就不得不承认他已经不再适应汉京里的那种优裕生活了。不用说,他不能住在汉京,甚至在大顺,也没有一个地方能住得下去。他不能再过那种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简单重复生活,因为那儿的清规戒律、勾心斗角都使他感到不快,最重要的是,只有在人迹罕至的印度支那森林里,他才可以避免看到自己深爱的那个女人的名字。像所有久居印度支那的人那样,他对这里有时爱,有时恨。不过他承认,经过了五年之后,他已经喜欢上了这里在这么多年里,他已经离不开香烟、疟疾、还有数不清的昆虫的叮咬。
陈再兴是1875年来缅甸的,他20岁就已经以榜眼的身份进入了宏文馆,这对于一个大顺朝的士人来说,意味通往大顺最顶端政治精英阶层的大门已经向他敞开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将在这里养才储望,修史撰书、起草诏书,如果幸运的话,还能为皇室成员侍读,与未来的天子结下情谊,为成为未来的宰辅打下基础。到了四十岁左右就能成为六部侍郎或者外放为一方大员,接下来就是加平章军国事衔,登上权力的巅峰,成为帝国的宰辅。
但是陈再兴却并不是那么循规蹈矩的人,在宏文馆中就以喜好西学和倜傥不羁而闻名,当然朝廷对于这些帝国的精英,中枢系统官僚的预备队是非常宽容的,哪怕是天子,对于陈再兴的一些出格的行为也只是置之一笑,轻轻放过了。但是这一切直到他遇到命运中的那个女人为止,那就是江清月——一名宫中的“卫仙”,现在的大顺咸庆皇帝身边的秉笔承旨,也就是外间俗称的“内相”中的一员——站在大顺帝国权力顶峰的几个女人之一。
毫无疑问,江清月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女人,更重要的是,她所有的并非只是美貌。由于前朝皇权恶性膨胀,乃至在相当程度上侵蚀了相权,作为后继者反动的一部分,顺恢复了宰相制度,甚至宰相中的为首者甚至使用了“平章军国事”这样一个在历史上也是极为夸张的称谓。但在实际政治生活中,顺朝的皇帝们依然十分警惕地监视着宰相们的举动。现在,明代曾经权倾天下的司礼监和宦官制度一起被取消了,它的一部分权限转移到了在天佑阁议政的平章、从政以及那些加衔参政手中,但是,也有一部分权力被皇帝保留在自己的手中——或者说自己身边的最接近的一个秘书班子的手中。随着时间的延续,这个秘书班子就像前朝司礼监的前辈们一样,权力也越来越大。江清月作为这个秘书班子的预备队员,其从小所受的教育水平可想而知,即使当时帝国里女校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但就读其中的大家闺秀,其见识和能力与江清月比起来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这样一个女人出现在一向自命不凡的陈再兴面前,其吸引力可想而知。
当时摆在两人之间的沟壑并没有外间人想象的那么不可逾越。依照帝国的制度,江清月可以在25岁离开皇宫嫁人(本来是要30岁的,想比其他职司的宫女要晚五年以偿还她所受到的优良教育,但出身世家的陈再兴有能力也有意愿替她用金钱补偿。)但这一切必须有一个前提,江清月必须放弃成为一名承旨,因为一旦成为一名承旨,其离开宫中的时间就会延迟到40岁,更不要说接触到帝国核心机密的秉笔承旨了。
面对着爱情和权力的选择,江清月在犹豫之后,还是选择了成为一名承旨。受到巨大打击的陈再兴放弃了宏文馆学士的身份,离开了汉京,来到了印度支那,这些年他穿行于丛林中,书写游记,测绘地图,精通西学的他在测绘和勘矿等方面极有见地。这些年来他在缅甸发现了数处锡矿、银矿,从中获利甚丰,家资已经不下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