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留着二小姐一个人陪着那海宁县主,是不是太唐突了?”
“日后静儿嫁过去,也得叫人一声姑奶奶,如今正好有机会,让人相处相处不是最好?陈瑛那个人实在是做事没分寸,把家里老太太长房二房全都得罪了一个遍,如今阳宁侯太夫人还在,到时候静儿嫁过去,万一三天两头被人刁难,她怎么受得起?但只要她眼下讨了那位姑奶奶欢心,进了婆家之后人说两句好话,定然比什么都管用。”
平江伯夫人越说越得意,坐在那儿又笑了起来:“静儿是我女儿,她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只要海宁县主是传闻中那样的人,必然会喜欢静儿天真烂漫的性子。这也多亏了她上头有我宠着,下头有她哥哥姐姐护着,没学那许多心计,否则也未必能蒙混过去。只要站稳了脚跟,日后爵位承袭是什么光景,那还难说得很,兴许还能有那福分当一回侯夫人。”
“夫人真是算无遗策。”
一旁的妈妈正逢迎着,就只见一个人影撞开门帘冲进了屋子。吓了一跳的她正要呵斥,可认出是二小姐方静,赶紧闭上了嘴,但神情却是狐疑不明。方静却不管这些,一头扎进母亲怀中就撒娇了起来:“娘,我和三姐姐正说笑好好的,爹偏偏突然进了屋子,不由分说训斥了我一顿,还把我赶了出来!三姐姐正答应我说,以后到京城带我去白云观看燕九节的!”
平江伯夫人一把抱着女儿,正要问些什么就听到这样一番话,立时愣住了。好一会儿,她才按着方静的肩膀让人挪开了些,又问道:“静儿,你说你爹突然进来,还把你遣开了?那这会儿就是你爹在正房陪着你三姐姐说话?”
“是啊!”方静使劲揉了揉眼睛,这才撅着嘴说,“爹一进来就说什么我不懂事,还让我别耽误了下午的课,可我这回出来,每天的琴课女红都没落下过!娘……”
“好好好,别闹别闹!”
平江伯夫人揽着人安慰了一通,随即便唤了方静的乳母进来,让她带着小丫头进去洗个脸,待会再服侍着看会书,这才带着妈妈匆匆出了门。走在外头,她起初步子又急又快,可走着走着就想起上一回去偶园时碰得一鼻子灰,回来还招惹了方翰一通埋怨,她脚下就渐渐慢了下来,到最后竟停在了那儿。偏生这时候,后头那妈妈一个不留神,险些撞在她后背上。
“夫人?”那妈妈一个趔趄偏了一下身子,好容易站稳了,忖度片刻就陪笑道,“夫人,海宁县主终究是女客,让老爷陪着终究是不妥,您是当家主母,总应该过去陪一陪的。”
平江伯夫人被人说穿了心思,不免回头睨视了她一眼,这才面带矜持地说:“就是这理儿,没有大老爷们见人家女眷的道理。老爷也太心急了,有什么话不知道遣了人先对我说,难道我这一把年纪,还会对付不了一个二八都不到的小丫头?传扬出去没来由让人瞧不起咱们平江伯府,就是于海宁县主,说起来也不好听。”
口中说着这话,她却端着架子缓缓前行。待到了正房门口,她有意轻轻咳嗽了一声,这才让那妈妈挑开门帘,自己轻轻巧巧提了提身前的销金藕莲裙迈过了门槛。可才一站定,她就看到丈夫正托着额头坐在主位,一时竟是看不清表情,而客座上的陈澜则是正淡然坐着品茗,听到动静才抬头看了她这边一眼。目光对视之间,她竟是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那眼神和她之前见过的完全不同,温和中藏着一丝让人不寒而栗的冷厉。
“老……老爷。”平江伯夫人突然连说话都有些不顺溜了起来,见方翰闻声抬头,她才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我听静儿说了,所以过来看看。”
“出去!”
方翰突然迸出来的那两个字让平江伯夫人一下子呆住了。她原想辩解几句,可一接触到丈夫那眼神,她就像刚刚避开陈澜目光似的,不知不觉往后退缩了一步。然而,身后的妈妈和丫头偏生已经跟了进来,她不想这么灰头土脸地退出去让人笑话,把心一横便笑道:“老爷,海宁县主毕竟是女眷,总得有人陪着妥当……”
“出去,别让我再说第三遍!”
吃这一吼,平江伯夫人的脸色顿时变了。而就在这时候,陈澜放下手中的茶盏站起身来,因笑道:“事关重大,平江伯也不要动气,只管好好思量就是。今日我过来实在是有些匆忙,刚刚见了静儿妹妹,竟是连见面礼都忘了,还请平江伯夫人待我转交给了她。”
陈澜说着就从头上拔下了一根赤金的簪子,含笑递给了面色僵的平江伯夫人。见其愣了一愣才伸手接了,蠕动了一下嘴却仿佛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便微微点了点头:“静儿妹妹性子活泼开朗,很对我脾胃,若是夫人还要在南京盘桓一阵子,我和娘就暂住在新街口,不妨常常把她带来串串门。今日我在这叨扰了这么久,眼下也该告辞了。”
被陈澜这么一缓和,屋子里刚刚那沉闷僵硬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不少。平江伯夫人勉强露出了笑容,又说道了几句客套话,而平江伯方翰亦是顺势起身,脸上没了之前那冷硬和不耐烦,而是得体地挽留了一番,旋即竟是亲自送人。他这般做派,平江伯夫人自然不好不送,于是夫妻俩就一路把人送到了二门,直到眼看着人登上马车,随着车轱辘声很快消失在了视线中,方翰才突然冷哼一声,竟是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平江伯夫人要开口叫人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可她毕竟还窝着满肚子火,索性疾步追了上去,竟是一路径直跟到了书房。一踏进里头,她就厉声把书童都赶了出去,又让跟自己的妈妈在外头看着,这才气咻咻闯进了里屋。
“老爷,我嫁给你也几十年了。今天当着外人的面,你就这么给我没脸!”
方翰此时心里正烦闷着。陈澜起头那话只是一个引子,要紧的是后来那些言语。
他一向觉得自己已经够高看这位海宁县主了,可事实证明,他依旧小看了她。她竟是连他伙同南京守备许阳一块海上走私的事情也摸得一清二楚,随后又把金陵书院算计许家次子和她冲突的事情撂了出来,最后便点出大运河这些年渐渐露出淤塞颓势,倘若金陵书院麾下的那些官员一合力,海运真的完全取代漕运,他这个漕运总督就再没有存在的必要,他不得不仔仔细细考虑她的提议。
这个尚不满十五的小丫头,哪怕是消息灵通也好,麾下另有能人也罢,可终究是一下子洞悉揭穿了他最大的短处!难怪陈瑛那样精明到刻薄的人,竟然会败得这么快这么惨!
因而,这会儿听了平江伯夫人的话,他立时不耐烦了起来,声音低哑地吼道:“什么有脸没脸!既然是夫妻多年,你就该知道,要不是有要紧事,我没事情见别家女眷干什么,你就敢没头没脑往里头闯!自己进来也就算了,也不管好跟着你的那些妈妈丫头,要是让她们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哪怕谁是从小把你奶大的,也留不得了!”
原本理直气壮的平江伯夫人吃这一喝,那气咻咻的样子立时收了起来,面上多了几分小心翼翼:“老爷,什么话这般要紧?莫非是……莫非是她竟敢拿什么事情要挟您?要真是这样,您可不能上了当,轻易答应了什么,不如咱们商量商量……”
“好了,你说够了没有!”妻子一开口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方翰顿时更加恼火,一按书桌站起身来,“这些事情你不明白,不给我帮倒忙就不错了!你只管好儿女们就够了,别的什么都不用你理会,过两天记着带静儿去新街口回拜一下。”
“啊?先头不是说,咱们过几日就回淮安?”
“谁说的?”方翰闻言更是着恼,忍不住重重一锤桌子,“这些混账,让他们往外头散布消息,不是让他们在自己家里嚼舌头!你给我传话下去,若有谁再议论什么走不走的事,一律家法伺候!你去对几个孩子提一声,咱们还得在南京再停留一阵子。”
同一时间,坐车回程的陈澜忍不住长长吁了一口气。她已经把方翰的牌面翻开了大半,而他却不知道自己的牌面有多少,于是这才能占到上风。只不过,那位平江伯终究还是用出了那一招,对她反反复复暗示她母亲的娘家如何如何,可都被她用太极拳搪塞了过去。
亲戚不是单单源自姓氏血缘,而是因为维系这些的感情。他们甚至连她出嫁的时候都没露过面,如今却凭空冒了出来,还和她讲什么感情,岂不是可笑至极?
车子摇晃之中,她逐渐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觉察到车子一阵剧烈的晃动,她一下子本能地抓住了一旁特设的铜质把手,正惊疑地以为旧事重演,车子却很快稳当了,外间须臾又传来了车夫的声音。
“夫人,有人在外头拦车告状!”(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a hrf="http://.qdan.co" targt="_lank">.qdan.co</a>,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