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破天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今天借我荣升门下侍郎的机会,向大家宣布一件事,我们张家几经沉浮、几经聚合,虽然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环,虽然许多张家子弟已经天各一方,但总是血脉相连,总是渴望着有一天能重振旗鼓,所以在我们的老家主去世五年后的今天,张家的宗祠就在这里将重新建立,这就意味着我们张家之根并没有断,请在座的各位见证这一刻的到来!”
说到这里,张破天已经满脸泪水,他仿佛想起了多年前他曾被张家赶出府门时的愤恨,仿佛想起了张若镐下葬时的凄冷细雨,身边只有三五个人为他送行,他又仿佛想起了寒冷秋风中的张府,人去楼空,惶惶然各奔东西。
可今天,张家的纽带又重新连了起来,他仰起头,豪放地大笑道:“来!请为我张家的重兴祝福,诸君干了此杯!”
香醇的美酒和着苦涩的泪水,一齐流进了他的体内,他慢慢闭上眼睛,在一片祝福声中喃喃自语,“家主,你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
张焕的马车在大街上快速奔驰,数百骑兵则紧紧跟随左右,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情况,马车内十分安静,两个丫鬟乖乖地坐在后面,一声不吭,崔宁两腮一片嫣红,她娇软地依偎在爱郎的怀里,似乎有些不胜酒力。
张焕则在闭目沉思,王昂对他的敌意已经越来越明显了,他知道这是蔺九寒的军队进驻巴陵郡和长沙郡的缘故,已经直接威胁到王家的利益,但是,江淮这个火药桶迟早会爆炸,若不早点打进这根楔子,残局将难以收拾,尤其江淮是大唐极重要的财政来源地。
从今以后,王昂必然会处处与他为敌,还有韦谔,还有崔庆功和朱泚,他们甚至会因为有共同的敌人而结成联盟。
不能再等了,夺取兵部,掌握各地团练兵的调动大权,已是迫在眉睫。
想到这,张焕低头看了看崔宁,心中有些歉然,本来说午饭后要陪她去乐游原,现在他已经没有这个心思了。
他柔声道:“等会儿我可能有事,天缓和一点我再陪你去,好吗?”
崔宁点了点头,她坐直身子摸了摸额头道:“我头好痛,也想早点回去休息。”
马车很快便回到府邸,直接驶进了内宅,两个小丫鬟将崔宁扶进房中休息,张焕又叮嘱杨春水几句,便再次坐上马车向宣阳坊疾驶而去。
在军队掌握在各世家的情况下,战斗力低下的团练兵向来不被人看重,仅仅用来维护地方治安,调动各地团练兵本来是皇帝的权力,但在皇权被架空后,管理团练兵的权力便落到了兵部的手上,以换防的方式实现其调动,很多年来,兵部一直就掌握在崔圆的手里,在崔圆倒台后,崔寓接手了兵部,不过钱粮等物资大权却在裴俊手上,没有粮食、马匹等军需物资的配合,崔寓实际上也调动不了团练兵。
但对张焕就完全不同,掌握了团练兵,也就掌握了驻兵权。
马车在崔圆的府前缓缓停了下来,崔府一如往日般的冷清,几个老家人正在清扫台阶上积雪,在正指挥扫雪的老管家远远看见张焕到来,立刻跑进府中去禀报,现在人人都已知道,小姐实际上已经嫁给了此人。
崔圆在女儿走后,身边立刻显得冷清了许多,虽然侍妾服侍,总不如女儿那般细心、尽心,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孤零零地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回忆着往日的点点滴滴。
今天阳光明媚,崔圆则坐在竹椅上在花园里晒太阳,身边只有两个专为他抬竹椅的侍从,他也知道今天是张破天重开张张府的日子,但他没有请柬,他早已经被人遗忘,甚至连过去的仇家也没有兴趣来找他算帐了。
衰老正悄悄地蚕食着这个大唐前相的余生。
“老爷,姑爷来了。”老管家在崔圆身边低声禀报。
“姑爷!”崔圆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笑,五年前,他怎么也想不到张焕最后竟成了自己的女婿。
“让他进来吧!”崔圆又缓缓道:“以后他来就不要再禀报了,直接带他来找我。”
“是!”老管家答应,立刻匆匆去了。
崔圆伸手去取旁边的毯子,可怎么也够不着,侍从连忙上前将毯子递给他,他叹了口气,将自己已经萎缩的双腿用毯子盖好。
片刻脚步声从后面传来,张焕老远就看见了崔圆孤零零的坐在草地上,身子瘦小而单薄,想着他从前的胖大威风,就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
张焕暗暗叹息一声,‘翻手作云覆手雨,纷纷轻薄何须数,君不见管鲍贫时交,此道今人弃如土。’想着今天裴俊的入府的气势,当年声势浩大的崔党,还有几人记得这位病弱的旧主?
“小婿参见岳父大人!”
崔圆这还是平生第一次被人称为岳父,而且就是他当年最为警惕之人,命运弄人,他们居然成了一家人,崔圆心中竟生出一丝百感交集,他立刻稳住心神,微微地摇了摇头,自己几时变得这样容易动情?
“你我心里明白就行了,你还是叫我阁老吧!这样我也听得也耳顺些。”
“是!张焕遵命!“
崔圆笑着点了点头,他向旁边的坐垫指了指道:“来,坐下说话。”
张焕坐下,恭敬地道:“宁儿头有些痛,可能是受凉了,不能随我同来。”
“你是刚从张府来吧!”
崔圆不紧不慢地问道:“我听说下午有宗祠开祭仪式,你怎么不参见?”
张焕一笑,却没有回答,崔圆也笑了,他当然知道张焕为什么不参加,“很好!在我面前不找借口搪塞,说明你还看得起我这把老骨头,说说看,你找我有什么事?”
张焕沉吟片刻,便淡淡一笑道:“我来是想请阁老劝说崔寓辞去兵部侍郎一职。”